穆老将军和穆夫人随宴溪去往将军府。他们在面馆坐了这么久, 还没有与阿婆说上话,眼下阿婆这样难过, 怕也没法说话了。好在也打算住几日,有什么话留到后面再说不迟。
穆夫人心中敬佩阿婆,看向阿婆的眼神有几分心疼。拍了拍春归的头才出了门。
宴溪不放心春归,不断回头看向面馆,被穆老将军抓个正着:“休要再看了, 你的婚事真是坎坷, 从前觉得是她高攀了你,这回好,你高攀不起她了。”穆老将军是在说笑, 然而宴溪此时不禁逗, 听父亲这样说一颗心沉了下去, 转身就要回面馆, 被穆夫人拉住了:“多大人了?听不出你爹在逗你?”说完把穆宴溪向后拖:“你别回去烦阿婆,阿婆今晚铁定有许多话要对春归说, 你这会儿回去算怎么回事?赶紧回府,你父亲列了聘礼,你今儿不看,明日他后悔了, 一切都晚了。”
宴溪听母亲这样说才微微放下心来。
穆夫人心中也苦, 今儿见到这情形,她心知宴溪以后应是不会回京城了。阿婆盼了一个人一生,难道也让春归盼着吗?穆夫人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自己的儿子养到这样大,也该随他去了。
他们沉默着走了,春归和青烟把阿婆带回卧房,替阿婆净面。阿婆的心里本就有个窟窿,这窟窿几十年未被碰触,已蒙了尘,远看与别处无异。今日这一遭过了,这个窟窿轰然再现,如何藏都藏不住了。
那年穆宴溪丢下春归走的那一晚,阿婆一夜间白了头,是心疼春归,也是恨自己。她从未想过春归会走自己那条老路..想来人的命格真是逃不掉也躲不开。
阿婆一闭眼就是梁放,几十年过去了,阿婆记忆中的他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笔挺着腰板,对人不苟言笑,却没与自己红过脸。
“阿婆你与我说句话罢?”春归坐在阿婆床前流泪:“是我不好,走了那么久。阿婆你说句话。”
阿婆口中幽幽叹了一口长气:“春归,阿婆等了一个人一辈子。而今等到了。阿婆累了,想睡了...”阿婆说过话沉沉睡去,春归坐在那一步不敢离开。阿婆睡了两日,春归守了两日。薛郎中每隔两个时辰就来为阿婆把脉,确认阿婆没事才出去..
阿婆在梦里又重新见了一回梁放,梦里的梁放对阿婆说:“随我走罢!有你就有家了。”阿婆二话没说起身打了包袱,笑着看他:“走吧!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是后悔他在之时,自己没有说出那些山盟海誓的话。这令那些时光想起来,没有那么滚烫..
阿婆睡这两日,文华帝天不亮便来,深夜才走。他做了一辈子皇帝,从未像此刻这般胆战心惊。若是阿婆因着他的到来有个三长两短,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好在,庆幸,第三日阿婆终于睁了眼。
她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春归,朝她笑了笑,笑容有些羞赧。开口问她:“梁放呢?出征还未归?”
春归伸到阿婆面前的手顿在那里,眼中忽然涌出泪水。阿婆终于肯说出那人的名字了...大梦一场空,当年的惊鸿一瞥还在。
过了许久阿婆才缓过神,梦醒了,自己还是那个人,终其一生没能与他再见。然而他活着的时候念着自己,而自己还在活着,还是要好好活着呀!
坐起身下了床:“穆宴溪的父母也来了对罢?”
春归脸红了红:“来了。”
“带阿婆去见他们吧?那日没顾得上说话。”
“在院中坐着呢,还有皇上。”
穆老将军端坐在椅子上,看到阿婆出来连忙站起身。穆家三代从军,穆老将军打仗却是师从梁放。那年梁放死了,穆老将军来无盐镇,大胜西凉名门赫连一族,凯旋之日坐于战马之上也曾想过:夹道相送的百姓之中可有梁放的故人?最后悔那时没能停下来找一找。
阿婆要给文华帝请安,却被他一把拦下:“阿婆,朕受不得。”
几个人落了座,竟有许久的沉默。阿婆认真的打量穆老将军许久,才开口说道:“当年大胜西凉赫连族的将军,可是你?”
穆老将军点点头。
“那日,我就在人群中。”
“.........”阿婆这样说,穆老将军心中的难过与悔意更甚。双手握拳放在腿上,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春归..与宴溪,不知二位如何想的?”阿婆看向穆夫人,等她开口。
穆夫人从袖口拿出厚厚一沓纸:“这是聘礼,您过目。”
阿婆没有接,而是笑了笑:“不在乎这些个,我年岁大了,给我那么些银子,我也不知该如何花。只要春归愿意。只要你们他日护着她...”
宴溪单腿跪到阿婆面前:“阿婆,我定一心一意待她一辈子,不教她受一点委屈。”
一旁坐着的文华帝开了口:“这个婚,朕来指吧!”
所有人都看向他,等他开口。
“春归是梁家之后,梁家于朕有再造之恩。朕钦赐她为青丘领主,享公主俸禄。”轻描淡写一句话,青丘山就给了她。没有哪个公主有这样的俸禄。
“谢皇上。但...民女不敢,还望皇上收回成命。”春归不屑于做公主,也不想仰仗梁家的威望,那是阿婆心口的伤,自己万死不碰。
她的话似乎在文华帝意料之中,只见他笑了笑说道:“随你们。既是定下了亲事,便早日操办吧!趁着朕在这里,也沾沾喜气。穆夫人觉得如何?”
穆夫人连忙点头:“自然是好。”她看着宴溪,自己这个倔儿子,终于要成亲了。想到这里,眼里竟有一丝濡湿,连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她的动作自是逃不出穆老将军的眼睛,朝她递了一方帕子小声念了句:“出息!”
春归和宴溪对望一眼,笑出了声。
“既是要成亲了,朕也有个条件。”文华帝看着宴溪:“朕要姜焕之带着他的夫人来。”
“.........”
“怎么?爱卿是不认得姜焕之还是不认得他夫人?”文华帝表情平静,看不出动了什么心念。越是这样越是令人害怕。
“臣...认得。”
“既是认得,就叫他们来。别让朕亲自去请,朕的人下手没轻没重,伤到他们,总归是不好。”文华帝是何人?九死一生才坐上龙椅,见过的手段数不胜数。那一日看着床上躺着的清远,他心中了然,之所以没戳穿,无非是给自己留有颜面。但心中的挫败感也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到底是自己心中最疼的女儿,去便去罢!
宴溪看不出他的心思,于是说道:“皇上近一两年,可是在找什么人?”
“嗯。”文华帝鼻子里嗯了一声,透着几分不悦。
宴溪走到他面前:“末将失礼了。”而后凑到他耳旁小声说了什么。只见文华帝表情一会儿晴一会儿暗,待宴溪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手指着宴溪:“你若不是穆家人,朕今日就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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