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好一阵忙活,又是施针又是喂药又是艾草煮水擦身,宴溪终于渐渐有了些起色。他一口老气倒上来,瘫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严寒直跟着抹汗,大将军在外一向不大惹事,今日也不知怎了,那人一刀划下来,他突然疯了一般冲了上去。现在想想也是后怕,这北线苦寒之地,穷山恶水出刁民,各个都是不要命的主,倘若今儿个再碰上几个江湖老手,那恐怕就要吃了大亏了。
宴溪这烧退了两天,期间一直说梦话,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偶尔能听到蹦出一句父亲,一句母亲,偶尔说兽皮,离我兽皮远点…剩下的便是些呓语。待他烧完全退了睁眼的时候,已是年三十。
严寒正在一旁守着他,看到他睁眼,用手顺了顺胸口:“我的将军诶,您终于醒了。您不知道这几日把我和郎中吓成什么样,脑袋揣在□□里,就等着上头来要人头了。”
“我怎么了?”宴溪抿了抿唇,嘴唇干的厉害,生生的疼。严寒连忙拿来水,用小勺子舀了一口一口喂他:“您可真是吓死我们了。大半夜喊了一声来人,我进账的时候,您已经烧糊涂了 。叫了郎中来,说您受了伤又招了风,那是极要命的。”
“哦。”宴溪听明白了,自己这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没写折子说这事吧?”
严寒从腰里拿出一个折子,差点哭出来:“折子末将写好了,就等着您一咽气就递了…”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被宴溪一抬手给了一巴掌,这才住了口。
过了许久想起什么似的,对宴溪说:“老大,有一件事儿末将想了两天了。那天好好的 ,也没伤着您,您怎么突然就急了,还要人命一般。”
宴溪想了想,自己也不知因着什么:“看他犯恶心,想净净眼。”
“哦。”
正说着话,郎中端着药膳进来了:“饿不饿的,都得进一点食,不然不易好。”
“扶我起来。”宴溪还真是那么点饿,被严寒扶起来,端过碗,转眼就见底了。把碗递给郎中:“再来点。”
郎中满意的点点头:“好嘞。”
“这几日可发生什么要紧的事了?”宴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到底是身子强健,这会儿已然不疼了。
“要紧的事倒没有,大汗派人送来一百头羊,说大将军帮他打北胡子,有功劳,聊表谢意。”宴溪冷笑了声:“这孙子倒是会做人。还有吗?”
“还有,那日给大将军缝衣裳的那女子,来过一次。站在大营外,让我轰回去了。这是她该来的地儿吗…”
“还有吗?”
“张校尉来信了。这倒不是什么打紧的,他那西边离咱们这,山高皇帝远,都是一两月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他倒是好,天天给大将军写信,难不成西边没仗打?”严寒打小跟张士舟互看不顺眼,二人在一起,就不停的拌嘴,这会儿一个西一个北,也止不住他唠叨张士舟。
宴溪抬了抬手:“把信拿来。”
严寒把信拆了递给宴溪,宴溪拿着信,又是厚厚的几页,洋洋洒洒,没有重点。宴溪看了两遍,把信丢给严寒:“烧了。”
不远的镇子上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宴溪起身听了听,问一旁的严寒:“过年了?”
“是,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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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春归在无盐镇过的第一个年。她大清早就爬起来,看薛郎中写对子。薛郎中写的方子别人看不懂,写的对子更是天书,阿婆站那看了半天,撇撇嘴,走了。
春归眼下也识了许多字,趴在桌子上看了半天,指着其中一个字:“这是…盈?”薛郎中气的抬起笔杆子打她的手:“你快起开吧!跟着欧阳先生学了那么久字,还是这么不开眼。笨死狗说的就是你。”
春归不服气:“这不是盈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薛郎中自己写完的字转眼自己也不认识了,他有点气急败坏,明明落笔前想好了对子的。在那生闷气的当口,春归拿出了一张红纸,大声说道:“我来写!我写个福!”她大笔一挥,大滴的墨滴在纸上,啪嗒一声,嘿嘿笑了两声,又拿出一张纸。这回倒是涨记性了,只浅浅蘸了墨,歪歪扭扭落笔一个福字。写完了举起来啧啧称赞:“春归写的真是太好看了。”
外婆看她站那自夸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朝春归摆摆手:“春归,你来。”
春归连忙随阿婆去她的卧房。
阿婆打开布包,拿出一条朱红渐变绣花对襟襦裙,又拿出一条雪白的围脖:“过年啦,要穿新衣,我们春归生的这样美,自然要穿好看的衣裳才对。”
春归看着新衣裳开心的要落泪了:“阿婆,我太喜欢新衣裳了。”
“那你穿上给阿婆看。”阿婆帮春归脱下她那身旧袄子,套上这身襦裙。本就生的美,此刻更填几分艳丽。春归转了一圈,裙上竟有玄机,随着她转圈,裙底的莲花璎珞底散开来,开了人满眼。
春归提着裙子去找薛郎中,还没进门先喊了出来:“郎中快看,我有新衣裳啦!”薛郎中与另一人同时回头,竟是欧阳先生。
欧阳来为母亲抓药,哪成想看到焕然一新的春归,心又突突跳跳了起来:“北方有家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薛郎中听到欧阳口中讷讷念的这句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好看吗?”春归的笑把医馆点亮了,她又转了个圈。
“好看。”欧阳先生红了脸,拿起那副草药,从医馆落荒而逃。
“春归,你来。”薛郎中也朝她摆了摆手。
春归连忙走过去,把脖子伸到薛郎中面前。
“这个给你。”他从袖口掏出一支毛笔递给春归:“以后可以不必用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你有一杆笔,可以写任何你想写的东西。”这支笔,薛郎中也舍不得用,上等纯羊毫毛,笔杆上雕着远山沁雪,意境了得。
“写信?”春归想了想,时常看到有人去找欧阳先生写信,一封信,十钱银子。要是自己会写信,也可以赚很多钱。
“若是想写信,一是要多识字,二是要练字。看来你以后要跟欧阳先生多请教,才会精进的快。”薛郎中打心眼里喜欢欧阳先生,他除了命不好,哪里都好。他日子清苦,但心里不苦,这样良善的人,若是娶了春归,定会对春归好。
“识字,很多;练字,很久。”春归叨念着就拿起字帖去临帖了。她一坐下就如老僧入定一般,握笔的姿势很端正,落笔却乱了套,自己写了许久,直到一个人拍了她的头。回身看,是张士舟。
张士舟看春归竟是看傻了眼,心里念着到底是大将军,眼光好到这种程度。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她的头,再看她写的字,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士舟好歹也算名门之子,受过琴棋书画教习的,看到春归的写的字,比自己五岁时还不如,笑的前仰后合。
春归的眼睛写满疑惑,等张士舟笑完了问他:“笑什么?”
张士舟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总不能说你写的太难看吧?“你写的是什么呀!这笔..”正说着,薛郎中的扫把就打他身上了:“谁教你这样说话的!再笑我们春归试试!”
张士舟连忙正了正神色,对春归说:“春归,今儿个过年了。我来送你东西。”
“骗人是小狗。”张士舟总是捉弄她,春归不大相信他会送自己礼物。
“你看这个。”张士舟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匕首:“你那把旧了,送你这把防身。”
春归拿起那把匕首看了看,上面不知雕的什么,只觉得奇怪,又看了看下面,似乎是有一排小字,根本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她嘟起了嘴:“这是什么呀!”
“这是什么?这是价值连城的匕首!你不懂就算了!”张士舟气的白了春归一眼,要不是大将军走之前让我照顾你,你以为我爱跟你生这闲气呢?这么好的东西你看不出好来:“你要不要?不要我拿走了啊!”
春归连忙揣进怀中:“你走开!”
张士舟作势要抢,春归扯着脖子喊:“郎中!”
薛郎中扯着扫把又来了:“你找打是不是?”
张士舟撒腿跑出去,这个医馆的人都惹不得!
春归一睁眼收到了三份礼物,这对她而言,是从未奢望过的。她站在医馆后院不停的转圈:“阿婆,我好开心。”
“开心你别甭转了,小心一会儿头晕!”
春归不听阿婆的,又转了几十个圈圈,停下的时候,果然晕了,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但她的笑声却传的很远:“阿婆,我好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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