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底踩在木板上的哒哒声越来越响,几乎近在耳畔。
时姈瞅准时机,提着裙角冲出去,正好跟上楼的人撞了个正面。
她急急停住脚,往后退了两步,小小惊呼一声。
“太,太子殿下。”
属于小姑娘娇软的声音听不出惊讶,反而夹杂了些许羞赧和小心翼翼。
傅敛初初像是恍若未闻,往上多走两步才回过神,险险停住脚。
脚底似乎踩到了东西,有些柔软。
他低下头,先看到小姑娘头顶的发旋。
像是春景湖心卷起的一圈小小漩涡,边上簇着柔软如上好绸缎的发丝,浓密而顺滑,让人禁不住想伸手拨弄。
然而此刻的时姈也低着头,轻轻拉起裙角。
露出一只宽大的黑色锦靴头,下边还踩着被压扁的浅粉纹锦翘头。
被少年宽大黑袍遮挡,没人看到她面上神情有着丝丝裂缝。
这人是不是跟她八字相克?
怎么每回跟他碰见,吃亏的好像都是她......
时姈调整好脸上表情,慢慢抬起头,挺翘的鼻尖轻蹭过金线镶边的柔软衣襟,一股浓烈药香带着热气扑面袭来,盈满呼吸。
太,太近了。
时姈捂住发红的脸颊,噔的一下缩回脚,惊慌失措般往后急退,拉开距离。
小漩涡嗖的一下没了踪影。
傅敛微动的手指慢慢攥紧,眼神略暗。
“抱歉。”
“没事,没踩到,不疼。”
说是那么说,她被踩的那只鞋子一直赤~裸~裸露在裙摆外边,浅色鞋面印着灰色痕迹,翘头微塌,像是在明目张胆地控诉某人的恶行。
“孤会赔你鞋子。”
时姈的声音捂在掌心,闷闷道:“无事,都怪荣安莽撞,先冲撞了殿下,说起来还是该我跟殿下赔不是才对。”
傅敛微垂眼眸,落在她面上。
微微岔开的修长指缝漏出羞怯中带着略微窘迫的眼神,一时分不清是那手美,还是眼睛更美。
他停留片刻,将眼神收回,无意再与她纠缠,只微微颔首算作道别。
“殿下等等!”
时姈松开手喊了句,然后又迅速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羞红的云霞顺着颊面攀上细嫩圆润的耳尖,一动一动的,像只性子胆怯又讨人喜欢的狐狸崽子。
“其实荣安有点事想问问殿下,不知殿下此时可否方便?”
“何事?”
看他雪容一如往日的精致脆弱,可那一双眼里却充满冷淡与疏离,宛若寒天夜色,霜冷风冻,几乎找不到一丝可以称之为人的情绪。
包裹在宽袍里的身躯瘦弱,而又充满了莫名的威压,仿佛是从遥远天际汹汹涌来,又顺着滚滚乌云兜头倾倒。
凄冷沉重,让人惊惧发麻,恨不能退避三舍。
但,那都是针对别人的。
作为跟他有过两次以上激烈接触的人,时姈觉得毫无压力,甚至一点不怕。
都是炮灰命,谁也不比谁强。
傅敛还在等她的回答,可时姈欲言又止,眼神滴溜溜往四周看了眼,最后落在了他身后跟着的两名侍童身上。
“过来,屋里说。”
身量瘦长的少年绕过她,慢慢移着步子往廊中深处走去。
时姈高兴地应了一声,不顾那两名侍童瞧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贪好美色的女流~氓,转身脚步轻快地紧跟上去。
进了屋,时姈发现依旧是傅敛上回待的那间。
屋内的摆设,茶盘摆放的位置都没怎么变,连上次她昏迷时盖在身上的薄毯也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榻边的矮柜上。
那个伙计没说错,他在午阳馆还真独自享有一单间。
侍童沏好茶就退出去了,还十分贴心地关上门。
时姈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盏,开门见山地说:“荣安想跟殿下换件东西。”
“换什么?”
“西山白露。”
见傅敛疑惑抬眸,她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头,补充道:“就一两,祖父喜欢喝。”
“孤记得,今年年初时父皇曾赠予敬国公一箱子的西山白露。”
时姈:“......”
她还真不知道。
热茶倒出,腾起袅袅白烟,将傅敛的精致容姿衬得越发如霜雪白净清透,漆黑一对眸子蕴含探究,自朦胧雾气中扫出。
时姈有些羞怯地笑了下:
“不敢瞒殿下,家里都喝完了,祖父嘴馋,一直记着西山白露的味道,便是午阳馆的时兴茶种都满足不了他老人家,方才见殿下,便忽然起了这个念头,所以就......”
既然对西山白露已经到了嘴馋如命的地步,一两又怎么够喝?
谁都知道荣安县主在午阳馆买茶向来出手大方,总不会临到紧要关头变得抠抠搜搜的。
时姈话一出口才发觉漏洞百出,后悔自己刚才应该多要点,正抓耳挠腮想着要如何填补说辞才能骗傅敛答应她。
就听耳边传来淡淡一声“好”。
“殿下您答应了?”
她激动得脸都红了,一双潋滟水眸里写满惊喜。
这太子看着冷冰冰的,其实还真是个好人,也没问她要拿什么来换,二话不说就答应给她。
傅敛唤了侍童进来,让他即刻送一箱子的西山白露去时府。
“这怎么好意思......”
“喝不完。”
三个字把时姈的话给堵了回去。
侍童临走前还悄悄瞥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什么打家劫舍的女强盗。
时姈站起身,朝傅敛正正经经行了个大礼,姿势十足十地合乎礼制,一分不差,面上却带了女儿家的顽皮笑意。
“殿下大恩,荣安没齿难忘,今后殿下若有需要荣安帮忙的地方,尽管说,荣安一定为您两肋插刀。”
傅敛丝毫不被打动,脸上没有笑意,冰冰冷冷像个稳坐展台上的雕刻石像,只是眼帘微垂,轻点了头,当是受了她的礼。
目的达到了,也没有多留的必要。
时姈刚想起身道别,就听他突然问:“那件凤首箜篌,你可有好好收着?”
“已经锁进私库珍藏起来了,既是殿下赠予之物,荣安肯定会好好珍惜,殿下放心。”
“收起来了?”
“那等旧物就应该妥善保管,殿下也是个喜好箜篌之人,等荣安来日习得了箜篌,也要叫殿下好好听听,绝不让殿下一番好心浪费了。”
时姈一双水眸笑得直眯起来,什么好话都往外说尽,就盼着傅敛能赶紧跳过这个话题。
“记住你的话,用心收着。”傅敛偏头瞧她一眼,目光怪幽深的,细看又没什么东西。
“孤等着听你奏的箜篌。”
出了午阳馆,她坐着马车直奔回时家。
果然到家不出一炷香,就有人送了一箱西山白露过来。
送箱子的还是上回送箜篌过来的那个小厮,箱子也依旧是小叶紫檀木箱,只是偏小一些,只达膝盖高。
时姈取了三两西山白露送给时慬,余下的都锁进私库。
“祖父,这是三两西山白露,比您说的还要多二两呢!”
小姑娘把小盒子放在时慬面前,扬起眉,下巴微抬,神情得意又高兴,像是一只偷食成功的小猫,滴溜的眼睛里尽是洋洋得意。
时慬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他没想到时姈这么快就把西山白露找来了,当初提条件只是哄着她玩的。
他擦了擦嘴边的茶渍,打开盒子看,颇带怀疑的语气问:
“上哪儿弄来的?”
“这可不能告诉您,反正阿姈弄来了,您可不能耍赖!”
时姈凑到他身边,轻轻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祖父,您快告诉阿姈,阿姈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这些茶叶子。”
时慬合上盖子,轻咳两声,最终还是没能耐得住时姈磨,把沈穆的住处告诉她了。
管家来书房取账,恰好看见时姈迈着欢快的步子离开,像一只扑腾着翅膀翩跹飞舞,但到底只能慢悠悠低空晃着飞的娇弱蝴蝶,碰面时还叫了他一声“李伯伯”。
眉眼弯弯,嘴角上扬,面色红润得像上了胭脂,一看就非常高兴。
时慬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锁着眉头自言自语:
“这么快就拿来,肯定是傅琰那个兔崽子给的!胸无大志,就知道瞎哄姈丫头!”
管家低头当做没听见,等时慬说完后才提了句:
“主子,大长公主方才派人送东西来,说是给县主的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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