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轩和闻言一惊, 二十五年前左氏与乐君皓的渊源不浅, 轩和亦有所耳闻。

    乐君皓本与左氏一女来往甚密, 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然而后来乐君皓堕入魔道,当众击杀了左氏高手, 亲事被取消了不说, 乐君皓还被逐出宗门,遭到左氏追杀。

    据传后来乐君皓客死异乡,就是左氏下的杀手。

    左诗萱口中姑母,想必就是当初与乐君皓两情相悦的左云琴。

    可世人皆知左云琴后来嫁入尉迟世家, 也不曾传出她与乐君皓有后的消息,若真如左诗萱所言,乐小义是乐君皓与左云琴之女, 那么……

    她的身份一旦被尉迟世家知晓, 迎接她的将是灭顶之灾。

    轩和目露怀疑之色, 左诗萱将此事告知, 难道就不怕他转头把消息上报剑神宗高层吗?

    毕竟, 剑神宗当今宗主尉迟弘义亦是尉迟世家之人,尽管当初乐君皓与祁剑心还在剑神宗时, 师兄弟三人关系看似很好, 但相传乐君皓入魔后害了祁剑心, 尉迟弘义愿不愿意保乐君皓之女还是另说。

    左诗萱猜到了轩和心中所想,她既然敢将这话说出口,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当初季宗远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被人灭口,剑神宗宗门上下一片缄默,只有乐君皓仗义执言,要求彻查真凶,并为此被老宗主关了十年的禁闭,仅以此恩义,想必轩和长老也会为乐君皓保守秘密。”

    百年前季宗远无故身殒,剑神宗对外宣称是因其修炼急功近利,走火入魔,心脉受损而死,但个中缘由,除了剑神宗个别高层,无人知晓。

    也少有人知,季宗远生前有两位结拜的义兄,其中之一便是轩和。

    时至今日,轩和仍旧没有放弃追查杀死季宗远的凶手,但他实力有限,仅以他自己,根本无法为季宗远报仇,所以他才归顺了姬玉泫。

    所以,当初乐君皓为季宗远出头,主动带人去查季宗远的死因,还因此受到老宗主的责罚,于轩和而言,的确是莫大的恩情。

    左氏家族树大根深,此事虽然隐秘,但也能打探到些许风声,左诗萱知晓此事,轩和并不意外。

    轩和看着左诗萱镇定的神色,良久,长叹了一口气,蹙眉道:“你说乐小义是乐君皓之女,可有证据?”

    “没有。”左诗萱摇头,片刻后,想起了什么,复道,“姑母说她身上应该有一枚刻了字的紫玉葫芦,但我数次观察,并无所获,不知是不是她把玉葫芦藏起来了。”

    紫玉葫芦……

    轩和神色一凛,想起上次见姬玉泫时,她手中把玩着的一枚紫玉葫芦,再联想姬玉泫对乐小义的特别照顾,轩和心有明悟,暗道左诗萱所言想必是真的。

    姬玉泫为了保护乐小义,不让人意外认出乐小义的身份,故意拿走了那枚紫玉葫芦。

    轩和心里有数了,虽然他猜不到姬玉泫为何如此袒护乐小义,但有些事不该他管,姬玉泫不说,他就不去了解。

    他未将玉葫芦在姬玉泫之手的事情透露给左诗萱,只叹了一口气:“方才宗外弟子传回消息,南宫府遭了袭击,乐小义恐怕凶多吉少,宗门派我率人前往玉溪山谷,非是去救人,而是要抓姬玉泫。”

    左诗萱怔住,微张的嘴唇微微颤动,一脸不可置信。

    她只得到南宫府遇袭的消息,心知乐小义恐怕陷进事端,这才匆忙拿了图谱,欲拜托轩和将乐小义救出来,难道这一切努力,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乐小义既是我宗弟子,护她周全我自责无旁贷。”轩和见她大受打击,心有不忍,眼神柔和了些,他知道内情,便未将话说死,“旦有任何救回她的可能,我都不会放弃。”

    言罢,他从左诗萱手里接过图谱:“但此行凶险,你不要蹚这趟浑水,在宗内等候消息罢。”

    左诗萱回过神,提着一口气,对轩和千恩万谢,表示自己会一直守在宗务厅等轩和的消息。

    轩和朝她点头示意,随后招呼上待命的几人离开剑神宗。

    南宫阙刚派人收拾好西厢狼藉,轩和率领的剑神宗人马便气势汹汹地杀到玉溪镇,直奔南宫府。

    南宫府上众多高手严阵以待,轩和自玉溪镇上现身,消息立马就送到姬玉泫耳中,等轩和带人抵达的时候,姬玉泫已等候多时。

    通向南宫府的那条街两侧有许多商铺,不少江湖人已经悉知个中恩怨,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赶来围观,有些甚至三两人相约,明目张胆地跃上楼阁屋顶,抄着手一边跟进事态,一边与身旁之人谈笑。

    人群中不乏常住玉溪镇的剑神宗弟子和其他宗门世家的游子,欲将玄天宫与剑神宗的恩怨看个究竟,两虎相争,这样的场面可不多见。

    故而一路上,轩和一行人受到诸多瞩目。

    轩和从街头行至街尾,双手兜在袖子里,自南宫府敞开的正门走进来。

    姬玉泫与南宫阙正于厅内饮茶,院内除了零星几个护院,并没有别的高手埋伏。南宫寅等其余几个南宫家族的兄弟在晨宴散后各自回了自家宅院,此时在主屋留守的,只有南宫阙一脉。

    家主南宫恕以身体抱恙为由早早退避,即便剑神宗要追责,他可以推说是被宠坏的小辈惹出的祸端,只要不闹得太过分,族中与之同辈的长者不亲自对剑神宗的人出手,剑神宗也不能将南宫府如何。

    “剑神宗剑樾堂樾清居轩和,特携《天罡·剑星》图谱前来请见玄天宫姬玉泫。”轩和站在院子里,高声说道。

    姬玉泫与南宫阙并肩从厅里出来,南宫阙作为东道主,率先笑道:“稀客呀!晚辈上一次见到轩和长老还是在家父六百岁寿诞上,不曾想晃眼便过去好几年了。”

    轩和抬眸扫了他一眼:“是,老夫也不曾想,多年过去,贤侄竟误入歧途,与玄天宫魔人来往密切,甚至伙携玄天宫妖女残害我剑神宗门人,你可敢与老夫走一趟剑神宗?”

    “前辈此言差矣。”姬玉泫在此时出声打断轩和,“玄天宫残害剑神宗门人之事,从何说起呀?”

    轩和复看向姬玉泫,冷哼道:“姬姑娘潜入龙吟山脉,于我剑神宗雾林内擒走外门弟子,此事有左氏之女亲眼所见,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姬某的确曾请剑神宗乐姑娘来南宫府上做客。”姬玉泫认了抓走乐小义的事实,随即话锋一转,“虽不至于锦衣玉食,倒也不曾怠慢,至于残害,那更是无稽之谈,前辈何必做此兴师问罪之态?”

    她拒不承认乐小义在南宫府受袭被刺之事。

    南宫阙眼里有些意外,先前西厢变故,不少人目睹人质被刺身亡,剑神宗既然敢这样说,就肯定是得到了确切消息,姬玉泫此时矢口否认又有什么意义?

    “呵。”轩和果然冷笑出声,拂袖道,“南宫府内那么大的变故早已人尽皆知,姬姑娘还想抵赖?”

    姬玉泫也笑了,眸光盈然如水,眼尾一瓣罂粟摇曳生姿:“那敢问前辈,您是从何处得到消息?替您传讯之人,又是否亲眼见到剑神宗弟子客死南宫府?”

    南宫阙心道一声妙极,虽然各大宗门世家彼此安插眼线的事情并非隐秘,但是从来也没有谁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来说。

    如果轩和承认剑神宗在南宫府内部安插了眼线,那么就将剑神宗与南宫府之间的互相试探摆到台面上,虽然不会抹除玄天宫所行恶事,但剑神宗在面对南宫世家这边便属于理亏方。

    像剑神宗这种名门正派最重声名,让轩和承认在南宫府内安插眼线是不可能的事,如此的话,如何解释他从南宫府内得到的消息?

    姬玉泫一句话引轩和入套,使其进退两难,不论答是或不是,都有所失。

    “是在下给剑神宗传的消息。”就在场面陷入沉寂,剑拔弩张之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平衡的局面,南宫寅领着一众心腹大步而来,“西厢出了变故,剑神宗的朋友命丧黄泉,此事此乃我亲眼所见的事实,你们还想隐瞒什么?”

    姬玉泫狭长的眼尾勾出一道危险的弧度,南宫阙则震惊道:“南宫寅?你?!”

    只一瞬间,他就想起那名关键时刻对人质动手,下了杀手的南宫府下人,恍然大悟的同时眸光一利:“原来是你!就是你派人行刺?!”

    南宫寅厉声打断了他:“够了!南宫阙!别再贼喊捉贼,此事分明是你一手策划!”

    “南宫府上谁人不知,你虽事事顺服于姬玉泫,实则早已对之颐气指使之态心怀不满,今次借机命手下之人暗杀剑神宗弟子,以此激化剑神宗与玄天宫之间的矛盾,让姬玉泫栽个跟头!”南宫寅振振有词,“事发之后,你还想祸水东引嫁祸给鬼道宗,真是好深的心计!我真为南宫世家有你这样的败类感到羞耻!”

    南宫阙没想到南宫寅一上来就是这样一番抢白,刻意挑拨他与姬玉泫的关系,让姬玉泫怀疑他!他一张俊脸气得铁青,从容不再,怒斥道:“你血口喷人!”

    南宫寅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还待再说什么,姬玉泫却在此时发话了:“寅公子似乎对南宫公子的计划了如指掌,不过,姬某很好奇,寅公子究竟是如何得知南宫公子欲将其罪嫁祸给鬼道宗?”

    当时侍从在姬玉泫耳边提及刺客身法有鬼道宗招式的影子,南宫阙的确提了一嘴,但是那时候只有南宫阙、乐小义、姬玉泫与其侍从四人在场,南宫寅断然不可能听见南宫阙说了什么。

    而南宫寅此时言之凿凿,只能有一个解释:他事先知道那些刺客使用的是鬼道宗的招式,而且确信南宫阙能认得出来!

    姬玉泫的反击来得猝不及防,南宫寅毫无防备,也没料到这一茬,姬玉泫太过敏锐,瞬间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一时间,轩和及其身后剑神宗的高手同时齐刷刷地看向南宫寅。

    南宫寅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既惊慌又难堪。

    “还废什么话?!我剑神宗人死在南宫府,罪魁祸首就是玄天宫姬玉泫!”一道声音从轩和身后传来,说话之人是樾清居宗务厅的执事傅明奂。

    见轩和许久不作为,傅明奂忍无可忍,出言提醒:“岳澜长老吩咐过!擒姬玉泫回宗谢罪!至于南宫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会有人来找他们要说法!”

    面对轩和薄怒的眼神,傅明奂浑然不惧,甚至另有两名樾清居执事在他发话时上前一步,表明立场。

    傅明奂作为岳澜的眼线,背靠岳澜这座大山,负责盯着轩和的一举一动,务必要将岳澜的吩咐执行到位,自然有自己的底气,不怕轩和。

    姬玉泫见状蓦地笑了,她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明奂瞅在这个当口说这番话,几乎是明晃晃地袒护南宫寅,由此可见,南宫寅传出的消息,多半就是到了他口中的岳澜长老手里。

    人是南宫寅派人杀的,保不齐还是岳澜长老授意。

    这个局明显就是针对姬玉泫的,岳澜作为剑樾堂的主事,对姬玉泫提出的复灵阵祭品之说不以为然,不愿受制于姬玉泫,也不想交出图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姬玉泫。

    但明面上他却不得不顾全大义,要维持剑神宗的正面形象,最简单的两全之法,就是让乐小义死在南宫府。

    岳澜于是自导自演,有南宫寅同他里应外合,拉南宫阙落马,激化玄天宫和姬玉泫的矛盾,一石二鸟。

    乐小义一死,剑神宗就有了足够的理由讨伐姬玉泫。

    姬玉泫喟然一叹:这才是真正的好心计!

    她之所以没有怀疑鬼道宗,不只是因为南宫寅找人假扮鬼道宗死士袭击人质的计俩过于拙劣,还有更深的缘由。

    杀死一个剑神宗外门弟子,对剑神宗雄厚的实力没有任何影响,就算激化了剑神宗与玄天宫的矛盾,也只不过是把背地里的过节摆到明面上来。

    对于与剑神宗同为大禹王朝三神宗之一的鬼道宗而言,姬玉泫想不出如此吃力不讨好的行为的合理性。

    所以她将计就计,将乐小义藏起来,以静制动,引导南宫寅自己露出马脚。

    但这一切只是她的推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就不能令人信服,贸然揭露真相,以岳澜在剑神宗的地位,想必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岳澜定是连这一步也算到了,当真是个老狐狸!

    可惜,他太自负,亦太小看姬玉泫了。

    “你们口口声声说剑神宗弟子死在南宫府,究竟有谁看见了剑神宗弟子的尸体?”姬玉泫勾唇冷笑,视线扫过傅明奂,瞳眸幽深,红唇微抿,从容肆意,“总有人自诩聪明,却被太多条框束缚了眼界。”

    “姬某好心奉劝你们一句。”姬玉泫食指叩了叩下颌,意有所指地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坐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弄虚作假的玩意儿,总有自食其果的一天。”

    看着姬玉泫似笑非笑的眼神,傅明奂心里没由来有些惊慌。

    “装神弄鬼!”他神情狠厉,不愿再耽搁,当机立断,“动手!”

    说着就要领着身侧几人上前擒拿姬玉泫。

    姬玉泫身侧几名侍从同时抽剑,齐刷刷地挡在姬玉泫跟前,与傅明奂几人过招。

    姬玉泫始终不慌不忙,勾唇一笑,大声道:“把人带过来!”

    她此言一出,傅明奂眉心蓦地拧紧,身后几人随之停下比斗,朝姬玉泫身后望去。

    两名侍从押着乐小义上来,在姬玉泫斜后方站定。

    乐小义脸上易容已除,嘴里塞了条帕子,手腕被绳索缚住,灰头土脸,形容狼狈,看到轩和,她嘴里立即呜呜有声,眼眶湿润发红,看起来精神头不差,就是可怜了些。

    南宫阙见到乐小义的瞬间,神情微妙,乐小义虽然除了易容,但以南宫阙的眼力,如何看不出来此时这个被绑了手,塞了嘴的乐小义就是昨夜在姬玉泫房中留宿的那名小厮?

    明明是动辄血雨腥风的严肃场合,南宫阙的心思却不小心跑偏了。

    难道……他误会了?还是说……姬玉泫其实喜好女色?

    傅明奂见到乐小义被带上来的瞬间脸色急变,眼中神光瞬息万变,心里止不住慌张。

    难道消息有误,他弄错了?

    “姬玉泫!你搞个假的乐小义出来就想糊弄我们?!当真该死!”他很快反应过来,赌乐小义其实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假的,就算不是,也要变成是!

    “哈哈哈哈!”姬玉泫哈哈大笑,“人有事你就急慌慌地要杀我,现在人没事你又说我弄虚作假,反正天大地大你你剑神宗最大,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既然你们的目的就是杀我,又何必扯那么大一面旗子?反而叫世人寒心!”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再更一章,凑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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