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小义被洛青鸢是个隐藏高手的事实震惊, 辞别左诗萱后迷迷糊糊地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倒在床上半晌没睡, 思绪渐渐从棋技延伸开来,不知怎地就回想起小时候和姬玉泫一起学棋的日子。
那时候她和姬玉泫都还是小小的,平日里看书修炼的间隙得了闲, 除了相互切磋武艺就是下下棋。
姬玉泫小时候对下棋其实不感兴趣, 是乐小义喜欢,所以她才陪着玩,下错了还要耍赖,所以乐小义和姬玉泫下棋, 往往输的比赢的多。
但她乐此不疲。
不知小泫如今的棋艺如何了?
以前,乐小义夜深无眠之时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总会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而今, 再忆起这些往事, 乐小义还是很怀念, 却已不会再为之偷偷哭泣了。
不知姬玉泫现在在何处, 昨日是否平安下山,冬越来越深了, 她可有时时记得增添衣裳?
只是埋首于枕间, 乐小义不自觉就会想起那天与姬玉泫彻夜纠缠, 将彼此心里无法完全诉诸于口的绵绵情意用最激烈的行动宣泄表达。
记忆越清晰,思念就越汹涌,连带她的身体也起了羞于启齿的反应, 最后不得不抱紧被褥,闭眼默念清心咒,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入梦。
第二天,乐小义晨间醒来,推门见院子里有杂役正在洒扫。
她招手唤其到跟前,又进屋拿了些银钱交给他,遣他洒扫完院子后跑一趟勤务厅,去置办些东西。
说完,又嘱咐:“记住了吗?”
“乐师姐,可是居内派发的鞋子不合脚?”杂役面露疑惑。
乐小义没回,小声嗔了句:“问那么多做什么?你且速去置办,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着,乐小义又塞了两枚铜钱到杂役手里。
杂役便不问了,高高兴兴地应下,飞快清理干净院内落叶,抱着乐小义给的银钱跑去勤务厅。
乐小义在房间里修炼,等杂役将东西送过来。
几天后,乐小义拿了个包裹来宗务厅找轩和,请他转交给姬玉泫。
姬玉泫人还在大禹,故而不像前两个月那样寄东西途中耽搁大半个月,只两三天姬玉泫就能收到了。
轩和问也没问就应下来了,上次得知乐小义和姬玉泫原来是故交后,对于乐小义和姬玉泫间的来往他就不过问了,只是叮嘱乐小义平日里收捡信件务必小心,不能将与姬玉泫来往的事情暴露于旁人眼耳。
乐小义自然晓得轻重,乖巧答应。
此后一段时间,乐小义白天认真修炼,夜里思念姬玉泫,隔三差五陪着左诗萱去东院,时常是左诗萱和洛青鸢弈棋,她在旁观。
自左诗萱“无意”戳破洛青鸢的伎俩后,洛青鸢也不再瞒了,甩开袖子与左诗萱大干一场,结果自然还是输多胜少。
两位师姐每次弈棋都闹得热火朝天,因一步棋的好坏争论不休,乐小义孤家寡人,分外萧瑟。
虽然有两位师姐一起指导,乐小义的棋技精进飞快,可比起弈棋,她更愿意好好琢磨刚得到的问心剑诀,故而过了一阵子,她主动提出留院修炼,等有不解之处,再去东院寻洛青鸢。
左诗萱自然不会勉强她,于是独自去东院与洛青鸢对弈,到了后来,东院弟子看见左诗萱来,都已见怪不怪,渐渐也就没有每次都去围观拜见了。
除了日日思念姬玉泫,有时候还会在练剑的时候走神遭到柳清风责备外,日子倒也过得安生。眼看着小年将近,乐小义每日晨起脑海里浮过一个念头:她寄出的东西,姬玉泫收到了吗?
如此过了几天,小年当日,姬玉泫暂住于岳州一处玄天宫据点。
用过午膳,姬玉泫忙中偷得一时闲,在院内品茗,好心请了何云露一起,还有这段时间一直跟在姬玉泫身边做贴身侍卫的石刹。
院中种了梅树,姬玉泫摘了一朵寒梅在手。
想起龙吟山上也有相类的梅树,算不算与乐小义共赏一片冬景呢?
何云露看着对坐斜倚桌旁神态闲适惬意的妍丽女人,心绪复杂。
她跟随姬玉泫下山,姬玉泫没拿她如何,给她安排了住处,甚至没限制她的行动,她能自由来去。
除了她外,玄天宫府上还有不少往来的客人,多是魔道中人,经各种途径打探到姬玉泫的行踪,前来拜见,或钦慕者,或有所托,但在府中留宿的却一个也没有。
石刹站在姬玉泫身后,脸色冷然淡漠,一语不发,只有在收到石月婉的来信时,才能从她眼中看到些许波动。
侍立在旁的小丫鬟给姬玉泫续了一杯热茶,姬玉泫指尖点在杯沿上,朝那小姑娘笑吟吟地问:“上回在院外奏箫的是你吧?”
小丫鬟脸一红,羞怯地垂下眼睫,口齿清晰地回答:“正是奴婢,奴婢技艺生疏,让少宫主见笑了。”
“会些什么曲子?”姬玉泫盈盈一笑,对她说的技艺生疏未做评价。
小丫鬟被姬玉泫的笑眯了眼,双耳也跟着红了,头埋得更低,连偷瞄也不敢了,小声道:“弄梅曲,雪吟调,三江小曲,都会一些。”
“好啊。”姬玉泫抚掌而笑,眉眼弯弯,“请尔奏一曲雪吟调助兴,可乎?”
“少宫主有命,莫敢不从。”小丫鬟有些姿色,两颊晕红,拂袖一拜,竟有几分佳人如玉的味道。
何云露将茶盏一跺,冷冷地撇开脸。
姬玉泫唇角勾起,不甚在意,复让人给脚边的炭盆加了些柴火。
小丫头自带了一支竹箫,缓步迈下凉亭,亭亭立于阶前,吹奏一曲雪吟调。
一曲未落,天上忽然飘起小雪,这是岳州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有侍从提这个小包裹来,行于阶下等候。
姬玉泫扫了此人一眼,抬手示意。
其人便放轻了步子走上石阶,将那小包裹送到姬玉泫跟前:“此物自剑神宗来。”指名是给姬玉泫的。
姬玉泫眼里淌出笑意,就像枝头那多迎风而放的寒梅,藏于茫茫雪絮中,一瞥惊鸿。
何云露似有所感,目光落在那包裹上。
姬玉泫未避讳何云露的视线,怡然解开布包的系绳,置于其中的物件便现于眼前。
“呵。”姬玉泫笑出声。
布包里有一双新靴,还有一副手套。
鞋很厚,高筒,用了上好的鹿皮,底部铺了一层细绒,厚缝软底,十分保暖。
手套亦是鹿皮所制,为方便运笔握剑,做成半指的样式,绣了几朵小花点缀于手背。
送礼之人不止有一双巧手,更有一颗玲珑心。
姬玉泫将那手套拿起来左右看了看,颇为喜欢,便上手试,大小适中,质地柔软,既暖和又舒适。
石刹见她如此,眼波漾了漾,问了句:“是乐姑娘送的么?”
“怎么?”姬玉泫笑,晶亮的双眼里颇有几分洋洋得意,“你若也想要的话,可以写信给你姐姐,让她做给你。”
石刹哼的撇开了脸,何云露喘了一口气,僵着脸没说话。
“已经小年了呢。”姬玉泫爱不释手地抚摸手套背上那几朵小花。
可惜今年年节,怕是仍不能和乐小义一起过。
布包里还有一封信,自上次在炎川刀谷,姬玉泫埋怨她信里只有一句“诸事皆顺”后,乐小义给她的回信终于有了长进。
比如这回,乱七八糟的东西写满了一整张纸,事无巨细,把被洛青鸢反复戏耍的事情也向姬玉泫汇报了,言辞间不乏撒娇的意味。
姬玉泫笑弯了眼,招呼侍从拿笔墨来,刚说完,又改主意:“算了,回书房。”她将装了新鞋的小包裹抱在怀里,不假他人之手,脚步轻快地走了。
方才奏箫的小丫头刚奏完一曲,姬玉泫已连人影都不见了。
亭中侍从随之退走,独留何云露静坐,直至茶水凉透。
数日后,乐小义收到姬玉泫的回礼。
是一套棋并一本崭新的手抄棋谱。
乐小义翻看棋谱,忍不住弯起眼睛,笑意盈然。
棋谱的纸页间还透着淡淡未散的墨香,每一个字都娟秀好看,与往来书信上的字迹一样。
字里行间偶有批注,是姬玉泫这些年研修棋道时自己的感悟和理解,故而这一本棋谱天地间仅此一份,乃举世之孤本。
那棋也与寻常制式的棋不一样,每一粒棋子都比正常尺寸小上三成,材料虽是常见的温玉,棋子底座上却刻着字。
看着那些棋子背后熟悉的文字,乐小义心里一跳,猛地掠过一个猜想。
她将棋子铺开,将每个棋子都翻过来,抓了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眼眶猝然红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她花了一个时辰将所有字整合起来,竟是一整套千字文。
那是幼时她们每日在书斋都要念的篇章,每一颗棋子,都打磨得莹润光滑,棋子上每一个字,都是姬玉泫亲手刻下。
——你做什么呢?伯父在找你。
小小的姬玉泫将桌上刚打磨好的散子一把拂进桌前抽屉里,惊慌失措地站起来。
——这就过去。
——你刚才在藏什么?
——等年节你就知道了,不准偷看。
那年年节,乐小义收到一套姬玉泫亲手制的棋,棋上刻着千字文。
可那套棋应该已经在姬府毁灭的时候就一起埋进尘嚣之中,所以乐小义现在拿到的,该是姬玉泫离开姬府后,重制的一套。
小泫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一千枚黑白棋子背后埋藏的不止是漫长时间,还有那些无眠的夜里,数不尽的相思。
——为什么要刻千字文?
——因为每天都念,你念这个就能想起我。
乐小义双眼通红,将一把散子抓在手里,猝然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乐小义:今天哭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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