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孝之子

    贾母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忽然眼泪下来了。玉芬心里暗想不好,别是太太要发作了吧,果然贾母阴沉着脸,对着玉芬冷冷的说:“自古忠孝不能不能两全,我这个做娘的拖累了他了。现在不如我跟着他父亲一起去了,也省的你们费心!”玉芬听着语气不好,不敢出声。立刻跪下来,对着贾母说:“太太息怒,这个事情到底怎么样还要再打听。”王氏脸上闪过得意的表情,想了想,跟着玉芬跪下来:“嫂子说的没错,太太别生气!”

    贾母无奈的叹息着,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随谈没读过书,但是知道道理。既然是圣上的旨意还能说什么呢。起来吧,我累了!你们都出去!”说着贾母扶着丫头的手站起来,玉芬忙着站起来,刚要说话,贾母却一摆手:“你回去吧!”

    既然下了逐客令,玉芬也不用自讨没趣了。她摸摸鼻子回到自己的房里,那些服侍的人得到了消息都赶着来贺喜。一时间院子里面人来人往,真是喜气洋洋的,玉芬交了喜儿进来说:“你把他们打发出去,那些礼物不要收,实在推不掉你捡一样收下。剩下的还是叫他们拿走。太太的心里不舒服,还在这里显眼不成?”

    皇帝叫贾赦胜任两淮总兵自然是好事,但是贾赦可是个丁忧在家的人。在这个年代,那个儿子死了爹,不守孝三年出来做官基本上就是大逆不道。而且贾赦并没什么特别的功勋,不是那种朝廷少了他就转不动的关键人物。皇帝夺情起复,对贾赦来说不知道是利是弊。看今天贾母的反应,玉芬更加捏一把汗。

    贾母很明显不喜欢贾赦这个时候出去。可是贾代善没了,贾母并没特别的伤心,她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反而更加随心所欲,尽情的享受生活呢。贾赦整天在家也是没事干。不过是看书,闲着时候出去走走,练练骑射。与其消磨掉三年大好时光,不如出去闯闯的好。是了,贾母难道担心贾赦因为夺情起复被同僚攻讦不成?

    可是看着也不像啊。不过不肯守孝就跑出去做官,怎么也算是孝道有亏。今后可要小心了。但是贾赦论资历能力,都不值得皇帝打破传统啊。以孝治天下不是说着玩的,皇帝一般是不会夺情起复的。除非是那个了不得大臣。

    就在玉芬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就听着外面通报:“大爷回来了!”玉芬眼前一花,贾赦已经笑嘻嘻的进来了。

    “恭喜奶奶,贺喜奶奶!你这会可要做总兵夫人了。你立刻收拾下,下个月就要起身了。我先上任,你在后边慢慢的走!”贾赦意气风发,抓着玉芬顾不上身边的丫头们狠狠地亲了她一下。玉芬推开贾赦,担心的问:“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夺情,可有什么说法不成?”

    “没什么特别的说法,别担心,再也没有人拿这不孝帽子扣我头上!今天皇上可是问了好几遍,谁能去剿匪的。谁知竟然没一个应声的,我站出来了,我是为国分忧。他们日后找后账,我就把今天的事情搬出来,看谁还敢说什么!”贾赦沉浸在即将建功立业的憧憬里面,踌躇满志,要大展身手。

    “朝廷上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家里,太太听见这个消息心里担心你呢。”玉芬斟酌着字句,说出自己的担心。贾赦一听就明白了了,贾母不赞成自己不守孝就出去做官。贾赦唉了一声:“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太太从来见不得我好。真是想不明白了,她到底要我怎么样?我读书好了,是靠着别人打小抄,我读书不好了,自然是我天资愚钝。我谋个差使,是靠着家里才有个事情做,我要认真作出点业绩来,嗔我是想借口不回来。我要是在家闲一天,就是不好好当差。现在好了,不孝的帽子现成的。我本以为父亲不在了,母亲应该明白,她今后是要靠我们的。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光耀门楣,她脸上也无光啊!这个机会可不是常有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放心,我去和母亲说清楚利害关系!不叫你在中间为难。”

    贾赦把以前的种种想起来,开始长吁短叹,玉芬忙着安抚贾赦的情绪:“我不知道竟然是这样。不过谁叫我们是做儿女的,有不孝这个罪名压着,还能怎么样。你的脾气不好,不要和太太正面争执。我看太太未必想着今后要依靠我们,你想啊,换了你在太太的位子上,会怎么样?”

    贾母素来偏心小儿子贾政,她当然愿意跟着小儿子过的。但是贾赦是长子,继承了爵位,于情于理都是贾赦奉养母亲。可是贾母怎么能安心看着两个儿子分家,自己享受长子一家的侍奉?她一碗水没端平,荣国府这样的人家虽然不会有什么虐待老人的事情。

    可是不缺吃喝,其余的不过是面子情面的奉养,还是全心全意,体贴入微儿孙绕膝尽享天伦的奉养差别有多大。若是真的跟着贾赦,贾母就彻底没了话语权了。

    若是贾母把贾赦的利益硬生生的分割给贾政一些,吃人家的嘴软,贾政可不敢硬扛自己的母亲,贾母的话语权就很大了。

    联系着贾母的表现,玉芬在心里有了个推断——贾母绝对要在有生之年把国公府维持下去,而且最好叫贾政一房当家才好。可惜玉芬和贾赦没什么现成的把柄叫他们交出管家的权利,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太太心里明镜一般呢,你的心里未必是毫无芥蒂,今后在一起那天拌起嘴来,翻出旧账,大家都难看。我看太太是心疼小儿子呢,想要咱们退让一步。”玉芬说出自己判断。贾母抓着贾赦夺情起复的事情,预备用孝道压服他,好和贾赦谈条件。

    贾母可是诰命夫人,真的要上个折子,求皇帝不要派贾赦去做什么两淮总兵,皇帝也不好驳回啊。那个时候贾赦的仕途可就危险了!

    贾赦冷笑一声:“我还以为太太心里坦然的很呢。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啊。也罢,我不是那种不孝子,不能为父亲守孝,已经是我的不是了。只要太太不要我把爵位让出来,剩下的随她吧。”

    和自己的亲生母亲讨价还价,真叫人心寒啊!玉芬感觉到贾赦内心的悲哀,苦笑了下,拍着贾赦安抚着:“我想把琏儿带上,两淮总督还是妹夫吗?正好我们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琏儿能带上就带上,但是我听妹夫说了那边的情况,大人还罢了,小孩子难免辛苦,我是一定要带着你走的。咱们不入人家的眼,还是躲得远远的好。我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贾赦无奈的叹口气,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陷入了沉思。

    玉芬知道贾赦又想起了贾琏的生母了。倒也不是贾赦对原配妻子念念不忘感情深厚,实在是贾琏生母因为独自一个人留在京城,受了不少的辛苦。

    贾母房里,看着跪在地上的贾赦,贾母面沉如水,大儿子羽翼已丰,他要挣脱自己的掌控了。大概是前世的冤孽未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贾母对大儿子真是喜欢不起来。偏生贾赦是个倔强性子,从来不肯对自己俯首帖耳的,而且整天只盯着弟弟,一点做兄长风度都没有。

    “你也是为官作宦的人了,祖宗九死一生挣下来这个爵位如今到了你身上,我一个老婆子,不过是混饭吃等死罢了。你要出去带兵放马,建功立业的,我自然欢喜,希望你对得起祖宗的名声。只是你身上还带着热孝呢。咱们家难道是只靠着俸禄过日子的穷官儿吗?你就不肯为父亲守孝,急吼吼的出去。叫人家怎么说?”贾母板着脸,坐在罗汉床上,腰板挺得笔直。

    “母亲这话错了,父亲若是在肯定是支持我的,咱们家的爵位和这个家业是怎么来的?还不是祖宗一刀一枪的拼出来的,我这次出去,就是不坠祖宗的名声和功劳。再者说了这是皇上的旨意,为国效忠就只能亏欠了孝道了。母亲要是责备只管责备,打我一顿也好,我是一定要出去的!不是我贪恋权位,实在是我不想荒废了祖宗的名声啊!”贾赦态度坚决,他非去不可!

    竟然没有办法反驳,贾母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哼,好个忠孝不能两全。罢了,我只当着没你这个儿子!”贾母拿出来长辈的威势来,开始拿着孝道压贾赦了。

    “我知道愧对了母亲,不过我出去了才皆大欢喜呢,母亲何必处心积虑的给我扣上不孝的帽子?就算是太太一个折子上去,告我忤逆不孝,皇上削了我的爵位,最后也是贾家没脸。我带着媳妇孩子离开这里,家里一切凭母亲裁处。碍眼的不在跟前,想做什么都能随心所欲。我心里念叨母亲的好处。”贾赦站起来,一语戳中贾母的心病。

    贾母要拿着孝道和贾赦谈条件,但是贾赦和玉芬商量了一晚上,早就做出就决定了。贾母不可能把荣国府一股脑的给贾政那边,把贾赦扫地出门。因为荣国府和田地庄子什么都是皇帝赏赐给荣国公的,谁继承了爵位谁就是名正言顺的主人。

    贾母不过是要二房掌管一切罢了。贾赦和玉芬要离开京城,就算是贾母没这个打算,也是贾政一房管家啊!

    贾母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不喜欢贾赦,更不喜欢贾赦续娶的这个媳妇。玉芬看起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可是她主意太大了,自己根本插不进手去!况且老大心里憋着气呢,他们能真心对自己吗?还是二房好拿捏!

    “你,你这个白眼狼,我白生养你一场了!滚出去!”贾母气的拿起个白玉如意向着贾赦扔过去,贾赦闪身多开,白玉如意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

    玉芬带着贾琏到贾母那边辞行。贾母不舍的抱着贾琏,絮絮叨叨的嘱咐着:“路上一切小心,小孩子整天关在家里,一下子出去了难免看什么都新鲜,要乱跑的。跟着琏儿的人是谁呢?”跟着贾琏的奶娘嬷嬷立刻上来,贾母摇摇头:“琏儿慢慢长大了,男孩子跑起来她们如何能看出,我这里有个小厮,就给了琏儿!”

    母子那场争执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贾赦还是接了吏部的任命上任去了,因为军情紧急,贾赦只带着轻便行装和几个家人一队亲兵先走了。玉芬收拾了东西,把家里的事情交接给王氏,等着一切妥当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贾母对要远行大儿子一家很是不放心,拿出来自己的体己给了贾赦,还找出来不少灵验的成药给玉芬带上以备不时之需。在外人看来,就是老母亲牵挂儿子,其实只有当事人知道,母慈子孝背后隐藏着凌厉的交锋。

    一个很机灵小厮在门外面磕头,玉芬看着那个小厮,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贾母院子里面浆洗上宋嫂子的儿子,叫做狗儿的。太太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贾赦和玉芬身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贾母插不进手去。贾琏还是个孩子,谁能注意到贾琏身边的人呢。因此贾赦玉芬在外面一举一动全在贾母眼里了。

    玉芬叫贾琏来谢了贾母,问了狗儿的名字和年纪:“你的名字太俗气了,今后跟着琏哥儿出去白叫人笑话。我看就改叫做青书好了。只希望琏儿能认真读书吧。”玉芬对着喜儿说:“你叫安平来带着青书回去,换衣裳洗澡!”

    贾母见玉芬把青书收下了,笑着说:“你这一年尽心尽力的,我该奖励你些什么。”贾母的丫头拿着个盒子出来,里面装着不少精致的金馃子,都是最新鲜的样子:“你知道,这是宫里赏人的,你到了外面,拿着赏人什么的也有面子。”玉芬看盒子金馃子足足有一百两,忙着推辞:“太太想的周全,连赏人的东西都预备了。只是这都是太太的私房钱,我们不能侍奉在太太跟前已经是不孝了。怎么右脸拿太太的东西呢。还是太太留下过年的时候赏人吧。”

    贾母却是不肯:“琏儿的父亲素来算计不到这个,你手上没什么私房钱,就拿着吧。我不偏心,既然有你的东西,自然也有元丫头娘的。我可不想背人背后抱怨,一碗水端不平。”玉芬心里咯噔一下,见贾母如此说,也只能收下了。

    第二天玉芬带着贾琏径自登船南下了。一天水路,还算顺畅。可是等着三天之后,忽然船就停下来了。玉芬叫人去问,贾赦身边的幕僚亲自过来:“就要过船闸到淮河去了,连着洪水旱灾,淮河的河道不怎么通畅,从运河过来的大小船只都要在这里排队呢!”这位幕僚是贾赦新请来的,名叫杜远志,行为举止和贾家那些幕宾们完全不一样。

    这一路上玉芬发现这位杜先生言行低调,但是却有真才实学,在人情世事上练达通透。贾赦曾经说过杜远志是林如海推荐给自己的。今天看来林家比贾家在用人之道上高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既然说那边连年水寒灾害,不如趁着现在买一些能用的东西,省的到了那边没地方置办。先生看呢?”玉芬看着外面,岸上是个人烟稠密的市镇,应该有不少的商铺。这辈子玉芬还没离开过京城周围三十里的地方呢。总算出来了,她按奈不住要出去走走了。

    杜先生仿佛知道玉芬的心思,在帘子外面笑着说:“其实庐州还算太平,不过在船上地方狭窄,奶奶出去散散心也好。这里药材不错,大爷是去带兵的。还算多预备些伤药和各种应急的药材好!”玉芬立刻从善如流,带着贾琏逛街去了。

    贾琏第一次出远门,早就乐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可惜在船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新鲜了一两天就烦了。现在能出去,就像是挣脱了绳子的猴儿一样,带着几个小厮满街上撒欢了。玉芬则是先叫人打听了这里最好的药铺在哪里。

    掌柜的早就得了消息,把店内闲杂人等先清了。见着玉芬被一群婆子家人簇拥着进来,笑着说:“夫人下降,小店蓬荜生辉。夫人要的东西都预备齐了。请到后边奉茶!”

    玉芬到了后边雅间,四周打量下,收拾整齐干净,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药香味。掌柜的内人亲自端茶,摆上一桌子的茶点,陪着玉芬说话。原来这个药店是百年老店了,现在又来了几位十分厉害的大夫坐诊。“……其中一位袁先生要投身军旅,希望挣个功名,已经离开了。剩下的两位十分擅长妇科和儿科。”

    玉芬心里一动,对着掌柜的内人说:“既然这样,我想请你们擅长儿科的大夫给我家小儿看看。”一语未了就听着外面一阵喧哗,好像在为什么争吵着。

    “……什么百年老号,也一样势利眼的东西。我家在你们这里花了多少银子,现在来了新主顾,就把我们扔一边了。告诉你,也不打听下,我们主人可是得了新差使,今后你们可要小心着!”玉芬听着那个人竟然是京城的口音,而且很耳熟的样子。

    “哼,什么新差使我们不知道,你家主人但凡有点脸面就该把以前欠的药钱还了才是。整天没病非要吃人参鹿茸的,现在好了,败家了就开始耍赖了。你要是等着救命,药钱可以赊欠,但是这些概不赊欠!”伙计冷嘲热讽。

    玉芬忽然心里一动,对着婆子说:“你出去看看,若是他们真的遇见难事了,就帮一帮!”

    掌柜的内人叹口气:“太太不知道,不是我们见死不救,实在是这家人的老太太——一言难尽。他们家姓邢,是从京城来的。当初他们家的大爷做个粮道上的小官,一家人也罢了,后来他们家老太太带着弟妹们都投奔过来。他们家老太太来了就生病,就是水土不服,一副药的事情。谁知病好了,他们家老太太非说身上虚,要补一补。每天要吃三钱银子的补药。人参鹿茸,冰片珍珠,全天下的好药都要吃一遍。他们家大爷是个孝子,谁知后来不知怎么的丢了差使。”

    玉芬听着掌柜媳妇的话,心里一动,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怎么遇见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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