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壤之别

    其实三姐并不是探春叫人绑起来的, 黛玉身边的婆子还没踏进怡红院就听见里面三姐破口大骂, 那些话不堪入耳, 那些婆子都是在贾敏和玉芬收下当差的厉害角色,见着三姐如此放肆,一个婆子板着脸说:“奶奶,三姑娘, 那个三姐的话奶奶和姑娘这样的身份不能听。就连着丫头们也不能听见。这样放肆的东西, 就是拿着皇上的玉玺也不必理会。这会传了粗使的婆子们来立刻绑上她, 堵上她的嘴才好。”黛玉点点头, 眼皮都没抬:“这是正理,你们去办吧!”

    探春脸上微微一红, 她在园子里面虽然规劝了几次, 可是宝钗掣肘,宝玉放纵,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插手自己兄长房中的事情。谁知黛玉竟然一下子使出来雷霆手段。“还是林姐姐,我真是佩服你有这个魄力。”探春带着些不好意思, 彻底服了黛玉。

    真没想到, 黛玉平日看起来总是与世无争,甚至有些孤高自诩, 其实她的锋芒不过是藏起来罢了。“平日我们都是以礼相待, 我何必这样呢。这个三姐真是无法无天,但是宝姐姐也太软弱了。今后如何管家呢?”黛玉对着探春一笑,拉着她的手进了怡红院。

    果然几个粗壮的婆子已经把三姐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捆住了, 因为三姐仍旧是乱码不休,干脆拿着手绢什么的把她嘴堵上了。三姐犹自挣扎,嘴里吚吚呜呜的骂着什么。一个婆子狠狠地说:“你还乱喊,就要拿着马粪把嘴堵上!你自己不要体面,也不要怪我们无情了!”

    黛玉看也不看三姐,只问袭人:“宝姐姐呢,家里这么乱,她竟然坐得住!”袭人无奈的说:“奶奶今天也看见了,这个三姐真是个混不吝的人,我们二爷是个怜香惜玉的,说不要管她。我们奶奶还能怎么样呢。都是丫头们不省事,时常和三姐起冲突。”说着袭人往屋里请黛玉和探春,一边碎碎念着:“等着二爷回来还不知道怎么闹呢。因为老太太上了年纪,也不敢惊动。”

    “老太太那边不好惊动,但是你们太太和风姐姐呢。她们就不管吗?这偌大园子,三姐这么闹,就没一点风声出来?”黛玉戳破了袭人的话,这个三姐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是有人撑腰的。大概率是宝玉,王氏对宝玉那个溺爱的样子,肯定不会直接和宝玉对着干。

    黛玉脑子里浮现出三姐标致的面容,不由得讽刺的想,宝玉果然是喜欢长的好女孩子。虽然三姐的性子也不温柔,更是没读过书,言语粗俗。但是她活泼**,大概正是宝玉平常缺少的东西吧。

    黛玉忽然想起贾政自赵姨娘后,又纳了个丫头,虽然没有给名分,但是已经开脸放在身边了。那个丫头也是火辣热烈,有些粗俗的,别看二舅舅和宝玉闹的水火不容,其实父子的品味还真是——相似啊。

    宝钗神色憔悴的迎接出来,她自觉面上无光,怏怏的说:“我身上最近不好,也没精神管这些了。今天多亏了你们!”说着宝钗眼圈一红,几欲掉下泪来。

    看着宝钗憔悴的样子,黛玉有些唏嘘,忙着安慰:“你别这样,会好起来的。你只管安心休养,不必和那样的人计较,反而失了身份。”说着大家坐下来,莺儿端茶上来,问宝钗道:“三姐要如何处置呢?”宝钗眼巴巴的看着黛玉,似乎在等着黛玉发话。

    谁知黛玉却是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品茶,仿佛没听见莺儿的话,也没看见宝钗的探寻的眼神。探春忍不住对黛玉低声的说:“三姐实在可恨,你看如何处置呢?”

    “三姐不是我什么人,她是谁家的人,自有主人管。就是宝玉和宝姐姐管不了,还有二舅母和老太太呢。这个事情,就是风姐姐也不好插手,毕竟三姐是宝玉这边的人啊!”黛玉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对着探春说:“我们打扰了半天,也该走了。”

    宝钗脸上一红,她确实想借着黛玉的手处置了三姐,这样宝玉也无可奈何了。谁知黛玉却谨守分寸,没上当。被人看穿了盘算,宝钗有些羞愧,她心里忽然生出个想法,我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地步?

    “林妹妹和三妹妹来了!”宝玉这个时候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见着黛玉和探春在,眼里闪过一丝神采,再也不是平日那种毫无波澜,死气沉沉的样子了。

    黛玉点点头:“我们叨扰了,这就告辞了。”宝玉有些失望,求黛玉和探春多留一会:“我也不知道如今怎么这样讨人嫌,三妹妹和林妹妹竟然不肯坐一坐。你们做诗社,也不肯叫我一声,想起来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大家何等融洽,现在竟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了。”

    宝玉还真是——沉浸在过去不肯出来了。“以前大家年纪小,在一起说笑也罢了,如今二哥哥成了亲,又要读书,我们不过是写闺阁之中的玩意罢了,你还要跟着我们不成?你若是有时间不如把家务事学着整理下,正所谓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自己身边的事情都处置不好,还说什么别的呢?”黛玉忍不住规劝宝玉,至少把家里弄太平些。

    宝玉这才想起来三姐还被捆着呢,忙着说:“我知道妹妹规矩大,但是三姐实在可怜,你还是高抬贵手饶了她吧。”

    黛玉冷笑一声:“尤三姐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饶了她?三妹妹是姑娘家,园子里面不少的丫头,她们可都没听过你这位新宠说的话,我也没听懂。或者二爷博学,正好给大家讲解讲解。你素来说自己最爱护姐妹,连着丫头们都是呵护,不忍心骂她们一句的。我看来不过都是谎话罢了。”“

    黛玉一番话说的宝玉无地自容,黛玉则是拉着探春径自走了,从怡红院出来,探春忍不住对着黛玉说:“林姐姐真是厉害,我今天也算是开眼界了!只是宝玉怎么这样呢——”探春想起以前宝玉对她也是很照顾,时常来陪着自己说话,有些什么好东西也想着自己。探春觉得宝玉是真心待自己,是个可以依靠的兄长。

    但是今天黛玉一番话,叫探春心里凉飕飕的,宝玉的关心,就像是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岁月静好之时锦上添花,剩下别无用处。今后即便是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宝玉也靠不住啊!

    还有宝玉平常对着丫头们很好,也不肯轻易处罚她们,看起来不是宝玉怜悯这些可怜人,而是因为丫头们年轻标致罢了。论起来可怜,倒是那些婆子们更可怜,但是宝玉却对婆子们深恶痛绝。想通了这个,探春对着三姐的猖狂也就理解了。

    凤姐正躺在窗下炕上假寐,听着平儿进来,她睁开眼问:“什么事情?”

    “到底还是三姑娘和雁声媳妇厉害呢,竟然把三姐给捆起来了,这会在太阳底下跪着,被几个厉害的教引嬷嬷数落着,看样子不气死,也要羞死了。宝玉却竟然放开手不护着了。”平儿进来把怡红院发生的事情和凤姐一五一十的说了。凤姐冷笑一声:“什么三姑娘,不过是雁声媳妇出手罢了,我早就说她是个厉害的,只是一直没露出来罢了。当初谁叫太太迷了心窍,只说宝丫头好,想尽办法叫宝玉娶了宝钗。现在怎么样,整天说嘴的,把自家的姑娘夸的花儿一样,结果呢,还不是露馅了。倒是林丫头,嘴上不说,每天看着只捧着一本书,不问世事,比人家考状元的还两耳不闻窗外事。其实她心里明白着呢,也有的是手段!”

    平儿点点头:“正是呢,三姐在园子里面骂人,据说什么特别难听,还当着三姑娘的面,三奶奶是做嫂子的,出来维护小姑子名正言顺。因此到了谁跟前都是占理的。”

    “我们不管,对了那边怎么样了?”凤姐看了看尤二姐的方向,平儿装糊涂说:“这个,我不清楚!”凤姐冷笑了下:“你别管,叫她先得意两天。”

    正说着,就听见秋桐在外面对着尤二姐讽刺辱骂。平儿低下头,无声的退出去了。秋桐得意洋洋的站在尤二姐窗户下面:“你别和我冲什么奶奶,老鸹窝里面飞不出来金凤凰,你在二爷跟前装什么装,不用别人,自己的妹子就把你的画皮给撕下来了。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老粉头带着两个小粉头,真是叫人恶心!”

    平儿听着秋桐竟然把尤老娘也给骂进去了,忙着过去说:“奶奶才吃了药,正歇着呢,你少说几句!”秋桐笑吟吟的对着平儿说:“姑娘不知道,那边可有个大新闻呢。咱们这位二奶奶的妹子竟然把三奶奶给惹恼了,说出去也是个官宦之家的小姐出身,说出来的话真是——只怕最粗野的婆子也要比那个三姐知道羞耻。她还敢和三奶奶较量,豁出去的脱衣裳——哼,也不看看三奶奶是谁。人家公侯小姐,诰命夫人,害怕你那样的混账女人!结果——”秋桐故意抿嘴一笑,对着平儿说:“她被扒了衣裳晾在那里呢。家里的人都过去看了,说难怪能迷住男人呢。长得还真是风骚的很。看样子咱们这位二奶奶也是一样的风骚了!”

    平儿听着秋桐的话,无奈的苦笑了下,也就走了。

    尤二姐在房里伤心饮泣,一会埋怨妹妹行事无章法,就是有怨气也不该糟践自己,一边又担心起来,她们姐妹的名字在这里算是彻底烂了,今后可怎么立足呢。一边是凤姐冷眼相待,一边是家里众人指指点点。尤二姐忍不住想起,大太太一向不喜欢自己,还把秋桐赏赐给贾琏。

    自己做小伏低,委屈忍耐,却换不来别人真心相对,想到这里,尤二姐竟然开始怨恨起来玉芬了。

    贾母房中,贾母正怒气冲冲的对着贾珍和尤氏发脾气:“这便是你们说的好人家的孩子!若不是今天玉儿撞见了,我还要被蒙在鼓里呢。这样的东西,我是不能忍了。你们还是把他带走吧!”

    尤氏忙着说:“三姐大概是得了失心疯,她虽然平日泼辣些,但是给她十个胆子也不会做出来这样悖逆疯狂的事情。只怕这里面有缘故的,还请老太太明察。”尤氏言下之意是三姐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有人暗害的。贾珍则是忙着认错,给贾母赔不是:“都是我们做姐姐姐夫的没教导好,老太太若是生气,只管拿着珍儿出气就是了。我叫她姐姐去劝劝。”

    贾母对着尤氏说:“她是你妹子,你去看看吧。珍儿留下来,我有话和你商量!”贾珍和尤氏松口气,尤氏忙着出去了。

    不说尤氏如何去看三姐,贾母黑着脸对贾珍说:“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宽恕这一遭的,今后她还是这么不着调,为了家门脸面,我可要大义灭亲了。”

    贾珍身上汗毛竖起来,忙着说:“老太太放心,三姐若是还胡闹,我这个做姐夫的也不管了,随着老太太处置了。其实大家子里面这些事情老太太比我们明白呢。三姐若是没有人撑腰,断然不会这么张扬。或者那是他们夫妻的情趣,只是闹的太大了,惹着了三弟妹。三姐冲撞了三弟妹,是她不是,合该如此。但是宝兄弟好容易得了个喜欢的,老太太,俗话说的好,打老鼠伤了玉瓶,总要给宝兄弟留点面子啊。他也是成亲的人了。”

    贾母无奈的长叹一声,不说话了,不管三姐如何狂妄悖逆,这些还不都是因为宝玉,因为贾家呢?

    宝钗坐在窗前不知道想什么,就听着外面小丫头的声音:“珍大奶奶和琏二奶奶来了。”宝钗忙着收回心神,站起来笑着说:“快请!”

    尤氏和凤姐笑嘻嘻的进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个标致的女子,仔细一看,原来是尤二姐,宝钗就知道她们是为了三姐来的。果然大家坐下之后,尤氏先是对着宝钗道歉,只说三姐年纪小,当年在老娘跟前便是最受宠的,性子娇惯了些。她已经教训了三姐,三姐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表示今后会老老实实的。“你是个有名的宽厚人,三姐也是个可怜的,当初她们没来我家的时候,也是受了不少苦。人世冷暖尝遍了,心里也就慢慢的冷了。俗话说得好,人心还要人心换!你今后多担待。”宝钗一肚子的愤怒,但是当着尤氏和凤姐却发泄不出来。

    的确,她有什么资格给尤氏下不来台呢。尤氏可是诰命夫人,更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自己呢,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宝玉什么也不是,她也只能忍气吞声。这个时候只怕贾母都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见着宝钗不说话,凤姐道:“我知道你生气,但是做女人的,总要吃亏些。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吧,二姐过来,三姐是你亲妹子,你去代她给宝二奶奶赔不是。”尤二姐只想着息事宁人,忙着过来低声下气的为三姐赔不是,宝钗忙着伸手扶着二姐起来:“你这是成心折我呢。既然你们都说到个份上了,我还生气,可就是我小气了。再者了,我和三姐生什么气呢,一个混人罢了。”宝钗的话别人也还罢了,只二姐脸上**辣的疼。

    凤姐笑嘻嘻推了推尤氏:“你看我说得如何?我就说宝二奶奶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她在咱们家也是从小长大的,你还不知道她的人品吗?刚才珍大嫂子还担心呢,说若是宝二奶奶非要发落三姐可怎么办,我说你只管放心,宝妹妹不是那样的人。如今怎么样呢?”

    尤氏笑着说:“你说得对,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等着回去我要请你才好。”

    凤姐却正色的说:“你请我做什么呢,你最应该请咱们宝二奶奶。”

    “不是,应该请三弟妹。这次三姐冲撞了她,还好她不计较,要不然在老太太跟前说一声,可是天下大乱了。等着回去,我置一桌酒席,请三弟妹来,再请宝妹妹陪坐,我专门给你们敬酒,赔不是。”尤氏表示要请客表示歉意。

    等着送走了尤氏和凤姐,宝钗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的温和,变得狰狞起来,她捂着脸趴在桌子上伤心的哭起来。刚才尤氏和凤姐分明是来看自己笑话的,把三姐捆起来羞辱教训的是黛玉,却要自己宽恕三姐,依旧把她迎回来,放在眼前恶心人。受委屈的人是自己,可是人人都说是黛玉委屈了。

    三姐打骂叫嚷被黛玉听见了,就是三姐十恶不赦,可是自己呢?宝钗哭了好一会,莺儿才怯生生的进来:“奶奶,小声些,仔细着叫袭人她们听见了。这些人实在可恨,都是贾家的媳妇,何必这样捧高踩低的。”

    宝钗拿着毛巾擦了脸,冷着脸说:“谁叫我们事事不如人呢。”莺儿一下子无语了,虽然不平,可是有什么办法。她们拿什么和黛玉比呢。娘家家世比不过,陪嫁比不过,雁声是将来要进内阁的,宝玉却是个白丁。莺儿不忿儿的嘟囔着:“ 宝二爷若是一举高中了,我们也能扬眉吐气了!”

    宝钗想着宝玉最近,虽然打着读书的旗号,却不曾半日用功,她心里顿时成了死灰了。

    三姐被放回来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嚣张,整个人变得沉默起来,大家偶读认为三姐是接受了教训,不敢张狂了。殊不知三姐却另有盘算,那天她第一次见着黛玉,顿时有些气馁。她的心一直在雁声身上,这些天在宝玉这边,尤三姐却都想着雁声。甚至幻想着,若是她在雁声身边,两个人如何和恩爱,她如何讨老爷和太太的喜欢,怎么生儿子,怎么管理家务,如何前呼后拥的。

    但是自从见着黛玉,三姐知道她的梦破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黛玉身上的气度,已经叫三姐自惭形秽了。雁声有这样的妻子,还有她什么站脚的地方呢。心里满是失望,但是失望之后,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个声音,若是黛玉不在呢?她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恐怖分子尤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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