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也在台上不常开嗓,偶尔开一回能疯一票小粉丝,今儿大爷好像心情不错,上台半小时后唱了一首,引得一众听客嗷嗷叫唤。
可惜也哥一向来去如风,刚把人的情绪胃口吊起来,他就转身下了台,两手插兜,不带走一片云彩。
“后面还上么?”余尾挂了外甥电话,开了瓶酒递给财神。
“不上了,有事。”吴也闷声喝完,搁酒瓶的时候摆摆手,“我走了老余。”
大爷想走留不住,余尾给他转了今晚的酬劳,抬头嘱咐:“雨下不小,门口有伞。”
吴也站门口的时候下得正猛,雨水不要钱似的成片扑来,感觉像是谁从楼上泼了一盆水下来。他顺手从门口伞架上抽了一把,撑开一看是粉色。
老余审美是够骚的。
想当然跟16号斜对脸,隔一条街,从正门直接穿过去会遇上熟人,吴也便绕了个弯,走小巷子去后门。
黑漆漆的小巷分得一点幽暗余光,被雨水氤氲在坑洼积水处,透亮而朦胧,人字拖蹚过,散开又重聚。
脑海里零散的旋律在雨打的节奏中逐渐成型,悠闲的脚步渐行加快,待到16号后门又倏然而止,吴也看着后门出来的人。
“是小金啊,刚演出完?”
“也,也哥?”小金看见他挺意外,他看了看身后,压着声儿问:“你,你回来是拿东西吗?”
“嗯,看看狼叔,改天聊,我先走了。”吴也知道陈易铭要出来,不想多聊,转身要走,却被小金拽住胳膊,他挑眉:“有事?”
“不是,也哥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不然你上学也没必要离队啊?”小金离开屋檐,雨水兜头浇来,“自从你走了铭哥心情就没好过,刚在台上还跟粉丝吵了……诶,你手怎么了?”
吴也换了手撑伞,把受伤那只插兜里,“没事。”
小金是乐队鼓手,刚十八岁一小孩,性格却比队里两个哥稳,吴也经常跟陈易铭产生分歧,三天两头吵,都是他在中间调剂。身上的伤是陈易铭打的,打都打了,没必要再告诉前队友。
“我走了小金。”吴也刚一抬脚,后门里出来俩人。
“怎么,见我躲啊。”陈易铭搂着位高个儿姑娘出来,见了吴也,把姑娘推开,兜里掏根烟点了,烟雾雨雾里瞅着他,“也对,上了C音的人到底不一样,跟咱们这些泥里爬起来的并不成道,得躲着,免得再沾一身脏。”
“铭哥!也哥是不是你打的?”小金看陈易铭那样就猜到了,知道吴也没还手,心里又心疼又生气,“你怎么能……你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都是兄弟,你干嘛呀!”
这俩人针尖对麦芒,明明都没有恶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这样,现在更牛逼了,居然还动刀了!小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好先拉走陈易铭暂时叫俩人分开,可陈易铭动也不动,全身都肌肉都绷着,死死盯着吴也,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
“我还他妈就打了!”陈易铭夹着烟的手指着吴也,“他也知道大家是兄弟?说好的一起玩摇滚追理想拼前途,他先斩后奏卖民谣卖流行歌就算了,还他妈居然说走就走?看不上我们赚这仨瓜俩枣了是吧,找到大金主了是吧,进了高等音乐学府着急摆脱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兄弟了吧他!”
吴也侧脸,眼皮遮住大半眼球,看向对方又像没看,无所谓地扯着嘴角,“随便吧,我走了小金。”
“操|你大爷吴也!”陈易铭捏弯了烟,烟头掐灭在手心,他一脚踢翻了门边的一辆破自行车,作势要上前揍人。
“铭哥你干嘛啊,有话好好说……铭哥!”小金死活没把人拽住,反被他推了个屁股蹲儿,他回头看看杆儿似的杵着看热闹的女孩,气得想骂街。
陈易铭炮仗一样炸到吴也跟前,抡拳就朝对方脸上招呼,吴也没躲,这一拳裹着十二分的怒气,砸脸上活像挨了一锤,牙床都要歪了。
吴也舌尖抵着腮帮子,捡起飘到墙边的小粉伞,比划了一根手指,“最后一次。”
“呵,”陈易铭胸腔激烈起伏着,他撸掉身上湿透的T恤砸在地上,“清账了是吧,以后再见是路人了是吧!老子拿你当兄弟,你他妈耍我呢你!”
吴也挂念着脑子里的旋律,不想跟个炮仗纠缠,他捡起地上的T恤递给陈易铭,“你冷静了再找我说话。”
陈易铭没接,迎面又是一拳招呼到吴也脸上,吴也屈肘挡开,一脚踹在对方膝盖上,捡起地上的T恤扔给他,“我没功夫耍你,再说一次,冷静了再跟我说话。”
雨水浇透的T恤盖在陈易铭身上,他半跪在地无声笑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雨雾中的背影,半晌,他抬起胳膊,狠狠抹掉脸上混杂着眼泪的雨水。
粉巷16号是栋三层小楼,顶层另外有道直达楼梯,不需要走前后门,吴也上楼拧开乐器室的门,收了伞立在门边。
“哎哎哎,别放那,我见不得这颜色。”朗朔手指着门口的小粉伞,一脸牙疼样,“赶紧给我扔了,折寿。”
吴也随手把门关上,才不管他折不折寿,“这颜色有助你找对象,得多看。”
“我去!”
朗朔江湖人称狼叔,16号躲在幕后的老板,不过虽然叫叔,年纪却不大,才三十五,全靠嘴上那一圈四四方方的胡子充辈。狼叔不常去酒吧,因为明星是非多,他十年前出道,红极一时,现在虽然是有那么点过气,但毕竟还有点气,贸然出现在公共场所很容易扰乱社会治安,于是只能猫在三楼乐器室里搞创作。
狼叔在摇滚圈里是可以封神的存在,带出了不少玩摇滚的后辈。吴也认识他算是机缘巧合,三年前他在一琴行打工,偶遇朗朔来挑吉他,一番接触下来朗朔觉得吴也挺对他脾气,于是就把他带去了潮汐村。
潮汐村在市郊离群索居,聚集了一帮玩音乐的热血青年,吴也就是在那里认识了陈易铭跟小金,三人组了个乐队,靠接一些小型演出糊口。
这行当听着挺惬意,其实不然,首先并不是是个乐队就能赚钱,在潮汐村,三五成群“自封为国”的乐队一抓一大把,不说人人有才,但也绝没有滥竽充数的,想混出头本身就非常难。
再者大行业不景气,演出机会僧多肉少,且多数的演出酬劳并不高,许多乐队一日三餐难继,全靠热血支撑梦想。
16号算是这些摇滚青年梦寐以求的演出胜地,只是有资格进来的凤毛麟角,吴也他们的麦望乐队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获得入驻资格,从新人混到小有名气,走到今天已经是16号的王牌之一。
麦望的成功绝非偶然,有陈易铭这个唱功颜值俱佳的主唱,更有吴也这个创作灵魂,从风格到唱功再到观众缘,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可惜现在灵魂离队,麦望一下就散了。
“易铭这小子脾气够疯的。”朗朔见吴也的狼狈样,就知道是陈易铭干的,心道他没个轻重。
在潮汐村玩摇滚的人大多一根筋,一头扎进自己的理想中“与世隔绝”,孤高倨傲地标榜着自己的个性,他们身上流着摇滚的血,认为摇滚才是音乐艺术,瞧不上大众商业流行,讨厌音乐物质化,哪怕生活拮据也要追求音乐的纯粹。
吴也却与他们不一样,他对音乐的追求并不极端,他在麦望之外还涉猎民谣流行,写艺术歌曲,甚至考上C音走上了与地下摇滚不相及的“正统”音乐路,这是他跟陈易铭的根本矛盾点。
“还能说得开么?”朗朔递给他一条毛巾,“要不要我帮你调和调和,毕竟都是朋友。”
“没事。”过去了的事吴也不想多说,接了毛巾去洗手间用凉水冲了个头,湿漉漉地出来,坐在一台电钢前撸旋律。
“喂,什么毛病,放着你们学校施坦威不练非要来弹电钢?”朗朔看这小子虽然挨了揍,但心情似乎不错,放心大胆地埋汰他,“我就问问你这二半吊子的钢琴水平到底是怎么考上C音的,早知道这么容易,我当年也该考一考,没准儿就成了你老学长。”
吴也瞥他,“你文化课总分过二百了么老学长?”
朗朔:“……”
狼叔不是科班出身,因为年轻时候太浪,老早就放弃了文化课,不过他自我感觉良好,认为摇滚玩得就是激情,科班出来的都没了灵性。也不独他,玩摇滚的青年们大都不羁,视成绩如粪土,就潮汐村里的那帮人,十之有八都是高中肆业。
他带吴也进去的时候以为也是个学习完蛋的,没想到这小子成绩非常牛逼,高中休学一年,又转去了不看重成绩的普通艺校,三天两头旷课演出,高考居然过了一本线。
说不上是可惜还是怎么,一方面朗朔觉得吴也天生是吃音乐这碗饭的,学文理是糟蹋了一块好材料,可身为一个学渣,又总忍不住想这孩子要是肯专心读书,得考多牛逼的大学啊。
新的旋律从吴也指尖流出,朗朔听着挺有感觉,有想填词的冲动,只可惜不是摇滚,遗憾:“唉,你又给那条烂尾巴鱼写钢琴曲啊,什么时候来首摇滚啊?”
吴也:“给迎新会写的。”
“嗯?学校要的曲子不是早有了么?”朗朔奇怪。
跟陈易铭闹掰了之后,吴也就暂时搬到了酒店,鸡零狗碎带在身边,重要的东西就放在了狼叔这里,他今天过来主要是拿东西的。不多,就一只鞋盒,里头装了只儿童书包,包里放了两本五线谱本子。
一本是他平常写谱子用的,用了大半,因为经常用已经卷了边,另一本页脚泛黄,却十分平整。他先在卷边的本子上记下刚才写的旋律,又打开另一本,翻到最近使用那页,像记日记那样写明今天的日期,完了在后面画了个全音符号,后面缀了两句话:
琴键上流过那时的光,五彩斑驳,嗅一嗅,甜的。
我试图抓住一段旋律放在那时光里。
半晌,合上本子他挑起眼皮,歪起嘴角,要笑不笑地说:“见了演奏者后重新有了灵感,得量身打造。”
朗朔:“……”
开学前最后一天的懒觉没睡成,陆余舟一早就被孙值拖起来,陪他撩妹。
“你有病吧?”陆余舟没睡饱,眼皮有点肿,一条腿搭在床边,半死不活地瞪着对镜抓头发的孙值,“才认识一天就给人送爱心早餐,你那么多爱心怎么不送我一点啊?”
“还有我。”舍友齐志楠举手,“上回我请他帮我占琴房,他占是占了,可完事就贡献给了杨怡学姐。”
陆余舟:“听听群众的控诉!”
“女士优先嘛。”孙值那头发抓起来又放下去,最后梳了个油腻感满分的大背头,“今儿你俩的早饭我包了,十块以内随便点。”
“我有早饭了。”齐志楠拒绝施舍,“你把我那十块留给余舟吧。”
陆余舟摆手,“我不要饭谢谢,别拿五十块以内的早饭打发我。”
“你可拉倒吧,”孙值亲自把鞋套在祖宗脚上,“你一个月生活费一百的人有资格挑十块钱的早饭?”
陆余舟:“……”
学校食堂就在宿舍楼旁边,方便快捷,部分懒癌患者稍微挣扎一下就能过来吃早饭,所以早上上座率很高,今天放眼望去,新面孔居多。
诸多新面孔中,有一张十分的鹤立鸡群,该同学以傲人的身高竖在两个女生之间,笑得像个正人君子。
“操?”孙值揉揉眼,怀疑自己瞎了,“我小雨学妹跟哪个王八蛋聊得那么开心呢?”
陆余舟现在看见这货条件反射地牙疼,“值仔,换妹子撩吧,这个让狼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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