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以后,陆余舟还能清楚记得这天晚上,他载着吴也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骑车的心情。
他笑得很开心,也沉重得无法呼吸。
他从来不知道在这个世上的某些角落里,有些人的生活是这样令人窒息,更如何也想不到,吴也那样一个……不羁的人,他的生活居然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养活自己尚且不能,他竟然一个人养了八个,陆余舟根本不能想象他是怎么有勇气收留他们的。
吴也说他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他们挺可怜,那八个孩子都是没了父母也没有其他家人肯收留的可怜娃。
而陆余舟觉得,他也许是以己度人,因为他的处境跟他们一样。
但是他这样单方面的奉献行为起初并不算顺利,有几个已经懂事了的孩子很抗拒他,那个叫赵子琦的男生甚至还视他为仇人,想打死他为父母报仇。
陆余舟不知道说什么,从他开始讲故事就一路沉默,连安慰的话也无从出口。带他去了空房子那边,陆余舟没忍心留他一个人,找没关门的烧烤店买了些烧烤饮料,陪他吃到天亮。
“学长,你记忆里有特别印象深刻的人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吴也问他。
“有啊,”陆余舟就着吴也的故事喝了几瓶可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上头,触景生情一样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段“不如意”,“一小胖子,又矮又黑又圆,如果再见我肯定先揍他一顿那种。”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吴也曲着一条腿,手里拎着一瓶啤酒,闻言看向他,表情有点不大好形容。
“能招学长这么恨,那小子得挺讨厌吧?”
“可不是么,”陆余舟咬牙切齿,“又欠又损讨厌得举世无双。”
吴也咳嗽两声。
“你咳嗽啥,我又没内涵你。”陆余舟瞅他一眼。
您倒确实没内涵我,吴也心说,您说得就是我。
“你呢,你有——算了,当我没问。”陆余舟想起吴也操蛋的童年,还是别提什么印象深刻的人了。
“有。”吴也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这是他这晚上露出的最温柔的笑,“一个小傻瓜,傻可爱那种。”
陆余舟歪头瞥他,“一听就没联系了吧,暗恋小对象?”
“唔……”吴也的手忽然探向他,拇指轻轻抹掉他嘴角沾上的烧烤料,“有啊,最近刚联系上。”
陆余舟的心没来由乱跳两下,他胡乱从桌上抽了张纸巾代替吴也的手盖在嘴角,企图擦掉突如其来的那一抹异样。
“是吗,预感吴同学要脱单了。”
“嗯?”吴也愣了一下,而后笑笑,“这倒是没奢求过,能再见就挺满足了。”
“这么卑微哪行啊,只要人家没对象那就得争取啊。”大概是急于让方才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退散,陆余舟不停地拿吴同学的感情问题开涮,“你平常流氓的样子天下无敌,敢情也是个纸糊的。”
吴也越听越乐,这小傻子傻而不自知,恐怕八辈子也不会以为他嘴里的小傻瓜就是自己。就像他能凭借陆余舟指间的痣认出他来一样,他以为对方也能记得他身上一二特点,哪怕开始没认出来,相处一段时间也足能发现蛛丝马迹。
哪知道他完全没发现。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忍不住自曝马甲,看看陆余舟是不是真能揍他一顿。
不过,理智拒绝他冒险,揍一顿事小,绝交就完蛋了。
划船小分队约在中午见面,两人一夜没睡得补点觉,吴也留在公寓里,陆余舟回余家换衣服。
昨晚上爬墙溜出去浪没跟姥姥姥爷报备,他怕早上出现在门口吓到二老,于是哪出哪进,又爬墙回了房间。
说到爬墙,还是跟着多肉学的。
那会儿陆余舟他们家住独栋别墅,也有院墙,他偷溜出去玩的主要方式就是复制院门的钥匙,可惜没多久就被余帆发现并没收,门锁改造升级,他出不去了。
认识多肉之后,他先后掌握了爬墙爬树技能,从此院墙如虚设,天高海阔任他去。
不过,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多肉拥有一身肉为什么还那样灵活。
姥姥家里有他小时候的旧物件,各种玩具小人书,还有他乱写乱画的小本子,都收在一只大收纳箱里。他从来没翻过,今天鬼使神差的把箱子搬了出来。
小时候余帆鼓励他写日记,他觉得文字表达像记流水账怪没意思,便自创了一种图像文字——当然,实际情况没有这样高大上,就是一些简笔画代替文字描述而已。
简笔画非常的简,比如描述他跟小伙伴出去玩,一般就画两个圈,圈下面画两个叉,有点像简笔晴雨娃娃,每个人的特征都画在圈里,大眼睛或者小嘴巴,像是多肉那样的,圈就得画大点,还得全部涂黑了,特别费铅笔。
跟多肉认识那段时间他画得比较多,因为多肉虽然讨厌,但很会玩,创作素材多导致他灵感十分充沛,每天都有浓厚的创作欲。
打开其中一个五线谱本子,他的大作跃然纸上,充满了浓浓的幼稚二缺气息,单看这些画,很容易让人以为这孩子有智力方面的缺陷。
最后一幅画是他摔伤韧带那一次,多肉带他去废弃房子里冒险,吓唬说里面有鬼。陆余舟害怕但不服气,壮着胆子闯进了“鬼屋”,结果一个鬼也没遇上,反而让自己的影子吓了个半死,失足从一高台上跌落。
当时如果不是多肉充当了他的肉垫,他很可能得摔个脑震荡,可怜多肉那一身肉险些没叫他压扁了。
是以这幅画的主体就是一坨“柿饼”趴在地上。
搬家的决定很突然,陆余舟没来得及跟多肉告别,事后给他寄了一个包裹,用一个小书包装了一个画有他大作的五线谱画本,附加一张小纸条,表达了他对肉肉小伙伴的不舍,以及单方面约定以后每周都寄一封信给对方,聊一聊各自的事。
然而他一封回信也没收到,他连续寄了四五封信都是石沉大海,后面的信干脆全部打回来,他从此没再有过多肉的任何消息。
在小孩的概念里,这就是被小伙伴抛弃了,陆余舟小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玩得来的朋友,虽然嘴上嫌弃,但心里把多肉看得挺重。那段时间他心情非常低落,连同韧带摔伤带来的负面情绪,他变得有些消极,渐渐的不喜欢跟任何人建交。
直到认识了值仔,这小子凭借他有趣的傻灵魂冲破了陆余舟的心理防线,成了他目前为止唯一的朋友。
啊,往事不堪回首,回忆了半天,他越发想魂穿当年的自己,然后掐死多肉那个王八蛋。
“余舟,吃午饭了,你是不是昏迷啦!”王玉在外敲门。
陆余舟阖上本子,才发现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他还没补觉!
“姥姥我来了!”陆余舟换了身衣服出去,见桌上又有一碗狮子头,他请示王玉,“姥姥,能给我装几个狮子头吗,我待会儿跟几个小朋友约好出去玩,可能没时间在家吃饭了。”
“出去玩啊,行啊,我干脆给你们打包便当吧。”王玉说着去厨房装便当。
余建国十分八卦地探头问:“小子,是不是跟女孩约会呢,这套路可瞒不过姥爷啊。”
真是天地良心,陆余舟心说自己都混成性冷淡了,纯洁的不能再纯洁了。
“姥爷,要不您跟我去看看?”
“那怎么行,这点觉悟姥爷还是有的,不当电灯泡。”余建国自作多情说。
这怎么还就死活认定了呢!
吴也骑着小电驴来接他,陆余舟出门的时候余建国偷偷趴在窗户上侦查,待看见陆余舟上了一个男生的车,并且把他出门拿的外套还给人家时,心里升起一丝警觉,他忙叫来老伴儿,“你看看那孩子你见过吗?”
“谁啊?”王玉抻着脖子看了半天,“不认识啊,这孩子没见过,兴许是余舟的新同学吧。”
“是么?”余建国摸着下巴奇怪,“咱余舟不大交朋友,除了那个侄子,没见他跟谁这样亲近过,新认识的同学一起出去玩还带便当,这有点反常啊。”
余尾这熊玩意给老两口带来的心理阴影,导致他俩老忍不住多想。
“你快别瞎想了!”王玉拍了他胳膊一巴掌,“咱余舟又不是余尾那混小子,不会胡来的,走走走帮我刷碗去。”
“学长给我的爱心便当里有爱心吗?”午时阳光正浓,吴也沿着路沿慢悠悠开着小电驴。
“想什么呢?”陆余舟晒困了,额头抵着吴也的后背打盹儿,“这是给人小朋友的便当,你是捎带手的。”
“啊,伤心了,学长不爱我了。”
“去死。”陆余舟给他腰上一锤,“那么便宜呢你。”
吴也笑了半天,他的小学长跟他不见外了。
赵子琦跟一帮小鬼来得比较早,以赵子琦为首,排成一派坐在路边树下看书写作业,看起来乖极了。
“余舟哥哥!”胡萌跟小广喊陆余舟,并且跟其他小伙伴介绍余舟哥哥。
“哇,余舟哥哥好好看!”其中两个小姑娘盯着陆余舟,眼睛里直冒星星,“好像比小也哥哥还好看。”
“哎,哎,我还在呢!”吴也指着两个小姑娘笑骂,“小小年纪就这么见异思迁可还行?”
“人家说的是事实。”陆余舟说,“别剥夺小朋友说真话的权利。”
“就是!”
吴也气乐了。
“你们写什么呢?”陆余舟来到胡萌身后,看他在书上摞一个小本本,本子上涂涂画画的,一看就是偷偷摸摸画的,他好奇瞅了一眼,这一眼就愣住了。
“嘘——”胡萌把书阖上,抱在怀里搂着,“余舟哥哥别出卖我啊,我是认真算数学题呢。”
胡萌小朋友的“数学题演算草稿”,画风正是陆余舟独家原创的幼稚二缺风。
如果不是事有凑巧,这世上有人跟他“傻缺”所见略同,画的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就是胡萌见过他的大作,完了不慎被他荼毒,跟着他学。
他迟疑地看向给两个姑娘讲数学题的吴也,忽然有点不认识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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