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雪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便和往常一般去淞山脚下练剑,等走近时却隐约听到了女子的声音。深夜中的低泣声听起来有些诡秘,过去这里是没人来的。
他放轻脚步,将剑握紧几分,随时准备出手。
直到他走近湖边,看到那女子的身形时,她还丝毫没有察觉,仍是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不想再挨打了,可我根本没有一点进步,剑修可真难。为什么他们爹娘都在,为什么我的爹娘会死掉,前天是六师兄生辰......我都不知道自己生辰是什么时候?那个秦芷芙每次都骂我,和方樱一样,是不是好看的姑娘都这么吓人?”徐檀蹲在湖边,一边碎碎念一边抹眼泪。
用湖水洗去手臂上的血痕时还会疼得抽气。
莹莹月色下,映出女子白净小臂上一道道青痕,更可怖的是那些斑驳交错的旧伤。
宋寄雪刚想本着非礼勿视的想法回过头去,见到那些伤痕却止住了,难得愣住看了许久。
一个女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他出声:“你怎么会在这儿?”
徐檀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扑腾着起身,却因为站久了腿麻,起来的时候踩落了岸边泥土,直直栽进湖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不等宋寄雪反应过来,伸手去拉的时候人已经噗通一声掉进去了。
他苦笑一声,只能将徐檀从湖水里捞起来。
徐檀呛水后一直咳嗽,宋寄雪犹豫着要不要帮忙。
她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冷风一吹冻得打了个颤。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他难免会手足无措,像对付所有女子一样,往后退了两步。
徐檀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弯腰恭敬地对着宋寄雪行了一礼:“师兄......咳咳,师兄好。”
一想到自己刚才自言自语的模样落到宋寄雪眼里,还当着他的面掉进湖水,她就觉得脸上滚烫,羞愤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寄雪淡淡道:“你为何在此处?”
徐檀磕磕巴巴:“我是......我是在这里......修炼,在练剑。”
他一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过去这里只有他一人,他也早就习惯。可这里毕竟不是他自己地方,他不能霸道地不让其他人来,只是让他换个地方,心中也不是很愿意。
“怎么会选这里?”
“这里,没人。”她低下头,声音小的很。“景色也好。”
“天色已晚,该回去了,今夜是二师兄巡夜。”
徐檀其实也很累了,甚至还有些饿,但是季绀香上了淞山,还让她不许乱跑,她要留在这里等着才行。
她摇摇头。
宋寄雪脸色沉下去,说道:“你衣服已经湿透了,为何还要在此?”
这个新入门的女子,第一眼见她就有这奇怪的熟悉,总是和另一个形影不离,偏偏深夜还不回房,跑来淞山脚下练剑。
“你的朋友呢,她没和你一起?”
一听宋寄雪问起季绀香了,徐檀就忍不住的发慌。
“她不在,她比我好,不用练。”
宋寄雪皱了皱眉:“那你的伤是哪来的,是她做的?”
徐檀连忙摇头,她要是承认了,肯定会连累季绀香。“不是,当然不是她。”
“是秦芷芙?”
徐檀愣了一下,然后又摇头。
宋寄雪见她不愿说,也不好强求。“若有人欺辱你,大可告诉师父,剑宗中不允许同门相残。”
“谢谢师兄。”
“回去吧。”
徐檀为难地走了两步,又站住不肯动了。“我......我还不想回去。”
眼看着宋寄雪脸色沉下来,她又连忙说:“我还要修炼,我不想被赶出去。”
“赶出去?”他眉毛微蹙。“秦芷芙和你说的?”
季绀香也是这么说的......但徐檀也不敢说出实情,便点头承认。
宋寄雪刚想告诉她实情,却又想起来刚才她蹲在湖边嘤嘤哭泣,说自己不想再挨打的样子。
“罢了,你将近日所学练一遍给我看,练完了再走吧。”
若是不教会她点什么,恐怕她还是要赖在这里练到天亮。
听他这么说,徐檀反倒愣着不敢动,又想起季绀香打自己的模样。
宋寄雪看起来很不好说话,会不会打得更狠?
“愣着做什么?”
徐檀只好愁眉苦脸地拿起剑,按照季绀香教她的开始练习。
宋寄雪只是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察觉到了剑招中的不对劲。
剑宗教弟子的功法统一,少有弟子能将剑招加以修改,练出自己风格。
徐檀的剑招前看似没什么变化,仔细看却是大不相同。
宋寄雪想了想,说道:“对我出招。”
徐檀点点头,长剑划过一个弧度,向他刺去。
两人对峙,那些细微处便被放大了。
剑宗弟子所学剑法要求配合和关键时刻的自保,杀招并不是最主要的。
而徐檀的剑招,看似守,实为攻,几乎步步杀招。
那些和其他弟子配合所用的剑法都被去掉,变得更加狠厉干脆。
宋寄雪愁眉紧锁,将长剑挑落在地,问道:“你的剑法,是何人所授?”
徐檀握剑的手被震得虎口发麻,睁大眼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隐约也明白不能扯上季绀香,便说道:“就是师兄和师父教授的剑法,我......”
此话一出,宋寄雪就毫不留情地将剑拔出,冰冷的剑尖指着她脖颈,面上神情也像是覆了一层冰霜。“说实话......”
他将徐檀吓得一颤,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我去了黑市......”徐檀眼眶都红了,又不敢交代实情,跟季绀香待得久了,便也学的有模有样。
宋寄雪听她这么一说,隐约想到了一些。“你在黑市找了什么秘籍,想另辟蹊径?”
徐檀立刻点头,抹着眼泪认错:“师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学这种剑法,师兄不要告诉师父,我以后不敢了,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她一边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
这几句话全都是季绀香教给她的,据说做了什么坏事被师长抓包最是受用。
可她嘤嘤嘤了半天,宋寄雪还是没个反应,表情淡漠得很,一点也不为女子的眼泪动容。
她哭了一会儿,又想到身上的伤还在疼,衣服湿透了冷得很,忍不住又想起刚才碎碎念的伤心事,开始哭得真情实意,一时竟停不下来。
宋寄雪看了一会,见她不仅没有要停的样子,反而一副要哭断气的样子。
“好了,别哭了,我没说要告诉师父。”
“哦......谢师......师兄......呜呜呜......”
宋寄雪不耐烦道:“你怎么还在哭?”
“呜呜呜......”徐檀:“我停......停不下来,呜呜呜。”
徐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还打起了嗝。
宋寄雪冷着脸丢下一句:“停不下来就在这里哭一晚上。”
说完后他转身走了,也没有继续追问。
徐檀:“呜呜呜......嗝......”
*
山顶的白雪晃得人眼睛疼,季绀香站起身揉了揉眼睛。
背后忽然传来踩在雪堆上的嘎吱声,她动作僵住,缓慢的回过头,又一次见到了云遗善。
云遗善还是如往常一般,苍白的皮肤,唯独唇上点朱似的红,一张脸美得不似凡人,却又眼神清澈通透,不含半点欲念。
季绀香想不通云遗善是怎么入魔的,暗地里也去打听过,却都是乱七八糟的,没一个靠谱。
甚至更离谱的,说是被她季绀香给祸害出了心魔,才导致入了邪道。
“你怎么又来了?”云遗善皱着眉,也不像是生气。
按理说,他是该生气的,可奇怪的是他好像并没有很排斥这个女子。
他记得莺时这个名字,很久之前总是会听人提起。“你叫莺时?”
“师叔祖记住我了!”季绀香侧着身子对他甜甜一笑,又低头去摸那只白鹿。“这只白鹿是师叔祖的灵宠吗?”
“你抬起头”,云遗善的语气忽然间有些不稳,“像刚那样,再笑一次。”
“什么?”季绀香双眸微睁,不明白他的意思。
“像刚才那样,笑一次。”云遗善望着她,平静如湖面的脸上难得有了波澜。像是疑惑,又像是片刻的恍然。
季绀香突然想起来,自己用易颜丹化成的脸,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和自己有三分相似。
听说云遗善恨她恨到几乎把黑市掺了她血的易颜丹都毁了,该不是现在看到相似的脸要打她一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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