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家的这个姑娘就叫司徒佳,后头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字儿,好在寻常打交道也用不着。
齐恬打从到了这地方,虽说人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心里知道自己跟当地人差大发了。她也算明白了,这人同人的壳子相差无几,只内里认定的东西不同,就全然两个世界。所以同谁打交道都是一半留心一半搜寻,摸着石头学怎么才像个人样儿。
只同这司徒姑娘聊了一阵子,那感觉又不一样了。到底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明白,就好像俩人更能说上话似的。
这心里一生亲近,说话就松了防范。尝了几样丹丸之后,齐恬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越好的丹丸味道越……越没什么味道呢?”
司徒佳笑道:“你说的味儿,本就是打‘杂’上来的,越好的丹丸越是少杂儿,自然就真味清净了。”
齐恬又问:“那个‘杂’到底能有个什么坏处?”
司徒佳愣了一下,扫了齐恬一眼,才道:“眼能看见的坏处就是那个味儿本身,这丹丸有气味,服了的人焉能不沾染上一些?增污秽也不用说了。最大的坏处在看不见的地方,厚味伤神,这是毁道行的事儿,那才是最要命的。”
齐恬便道:“伤神这事儿,打哪儿看出来的?可有凭证?”
要换个人她也不敢这么问,人家语气里露出点嫌弃来她就得住口了。司徒佳这一事儿是一事儿的,说得客观明白,也不嫌她无知,也不疑她图谋,她才能这么敞开了问。
只是这一问把司徒佳也给问住了。
要说前面那两件,吃了杂味丸子容易有味儿,嘴里身上都会有气味不说,到时候出来秽物更是臭不可闻。这都是明明白白的事儿。
可伤神和毁道基,道理是道理,要说明证还真说不出来。要想证明这个,你得先把那神和道拿出来,才能有个比较,才说得上损益。可这东西什么人能拿出来,又有什么人能看明白?
想了会儿,她才道:“这是自来就有的说法……修行有成者身心清净,那些东西吃了增秽味,自然不是于道有益之物了。”
齐恬听了也琢磨一回,心说你们这里有道行的人都是身上嘴里没味儿的,怎么知道这些人有道行呢,因为这些人没那些杂味儿……这是不是个罗圈话啊……
嘴上她就打住了。这姑娘性子好,自己也不能太过了。再说自己也不是为那什么杂味不杂味的来的,满不必恋战。
便笑道:“还是你们想的明白,我们那里都是稀里糊涂那么一活。”
暮犸洲地处偏远又人居零散,一山分九派,各有各的一套,可不是由着她编了么。
司徒佳摇摇头:“我这都是瞎想。你方才说得也有道理,这‘一直如此’的事儿,也不一定就是真有道理的……”略一失神,又笑道,“你别嫌我说话太直,你这几袋子,倒还不如不吃的好。若真的这么吃上几个月,到时候你往人堆里去,人都要躲着你。”
齐恬尴尬了:“有那么大气味?”
司徒佳点点头:“连着服时候长了,积味不散,隔几个人都闻着味儿了。”
齐恬心里有点打鼓,忽然想起来,一甩手:“没事,我们那儿地方大。”
司徒佳一愣,转脸“噗嗤”笑了出来,看着齐恬道:“你们那儿来的人都挺逗。”
齐恬听了跟着一笑,也没往心里去。
把司徒佳拿出来的几样丹丸都尝了,挑了她觉得最有味儿的买了三种,倒把司徒佳给闹了个大红脸:“这都是我那不成材的兄弟炼的,多谢你不嫌弃,这样,我再送你一份我新制的一日丸……”
齐恬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觉得挺好,这也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口味。”得,口味都说出来了。
司徒佳面上就滞了一下,又看了齐恬一眼,若有所思。
那个馋虫上脑的哪里还管得了这个,又连了一句:“你们这里的生料都毒性那么大,就、就没有没毒的?……好家伙,我们巷子里我还看着有人开了田亩种东西的,那不是住在毒堆里了……”
司徒佳笑道:“不是丹师之家,能种的也不过是些无用木草,算不得‘料’,自然也没所谓毒了。再说料的毒性,凭它在山上水边长着,不入嘴不贴身的,也害不着人。”
齐恬心说你们这是缺一本神农本草经啊,这天下哪有没用的草呢……
司徒佳还真跟别个不同,说起生料来大大方方的,并没有那等遮遮掩掩的意思。齐恬心里估摸着大概同医科生说生理解剖差不多,一样东西两样看法。
俩人正说到司徒佳如今管着的生料样数,忽听得外头吵嚷,齐恬心里奇怪,这地方还有什么热闹可看不成?
那三个大概已经分定了,辛列嫂拿着一把票子走过来递给司徒佳,脸朝着外头一脸兴奋:“这是真仙显圣了??”
洛丰更坐不住了,拉着狸玢就要往外头去:“走,走,走,快点快点。”
狸玢倒是不怎么着急的样子,由她拉着,嘴里漫道:“急什么,去了跟前也进不了神仙眼里。”
齐恬心知这就是方才在那头听说过的“半仙”了,明明在灌的世事里都写明了是“半仙”,有别于真正的神仙。这一到跟前,都成“真仙”了,不止不“半”,还是个“整的真的”。你倒是御剑飞一个我瞧瞧啊。
——方才买东西遭的气,这会儿还存着呢。
这里辛列嫂也急着想出去瞧去了,要往前走,司徒佳给拦下了道:“那倒绕远了,打这边走吧。”说着带着众人转过一个屏障从后头的一个小门出了院子。
后头也是挺宽的街道,这时候街上都是人,一样叽叽喳喳地听着闹腾。
齐恬心里就琢磨了,看来这人还是一样的人,这德行都差不多,差大概就差在认定的东西不一样上。瞧眼前这阵势,再拿几个应援扇荧光棒什么的,她就跟回家了一样!
胡思乱想着,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鼓声,那声儿就一下,也没多大动静似的,可就如同敲在心上一般。齐恬只觉得心里一空,耳边一静,呼啦啦许多人就跪下了。
她们本来就在门口站着,街上满是人,也不好走动。洛丰拉着狸玢先一步朝人堆里挤过去,这鼓响的当儿已经没入人堆里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跪着呢。
这被落下的三个,一听那鼓声,辛列嫂就跟着跪下了,齐恬还在那儿晃神,胳膊被人一带就给带进了门,司徒佳一闪身一推门,俩人就撤回了院子。
这时候四下挺静,司徒佳也不说话,就冲齐恬一乐。
齐恬也不知道这算怎么个事儿,本着不能得罪“真食神”的心思,也回了人家一笑。
门也没关严,齐恬从门缝里朝外张望,司徒佳看着她,见她半天没有要跪下去的意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外头静得越发沉了,不一会儿功夫,远远有站着的人影往这边挪,四下跪着的都跟被点了穴一样。
一长串的人影之后,接了一辆极高大的车,齐恬心里撇嘴,——这不是县官出行嘛!
下一秒她就傻眼了,要不是司徒佳拉着,差点把脑袋伸出门去。
她看见那车没轮!当然了,他们这里的车好像没轮的多……可这车不是自己滚着走的,它飘着!就跟低空飞行似的。
这时候她有点后悔了。她自来习气,不喜欢跪呀磕呀的这一套,往里头一呆省了这一跪是不错,可也错过了细细瞧看这辆诡异飞车的机会!“啊呀!……”她心里挺遗憾。
“那是‘仙驾’,有时候上头没真人坐着,许多人见了都战战兢兢的。现在可坐着人呢!你看见没有?那挂着的幡儿。挂了那个就是有‘半仙’在里头坐着的意思,不同的人,不同的幡儿。有的家就一辆‘仙驾’,‘半仙’倒有好几个。” 司徒佳压着嗓子同她说了一番话。
齐恬听了这话忍不住回头看她。她心里想着,“这位刚在说起来也满口尊神敬道的,怎么现在说起这人人跪拜的半仙,倒有两分取笑的意思呢?自己是有个缘降院灌来的通识在,晓得这东西不实在,这位又是怎么个来路?”
“等等……这,这位不会也是……也是异界来的吧……”瞎猜一通,那仙驾已经飘然远去,渐渐的反方向远处有了些动静,就跟石子儿进了湖似的,那涟漪一层层传到跟前了。
门一动,辛列嫂先进来了,头一句就是:“我赶紧先收一收功!”说完就在边上盘腿一坐不言语了。
她这里刚坐稳,洛丰同狸玢也回来了,一样的套路。
齐恬这会儿回头看司徒佳,心说人家都这样了,咱们这么杵着合适么……
司徒佳冲她一乐,直接拉了她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各人各路,一个人一个修法,她们收她们的仙气,咱们接着看咱们的药料去!”
齐恬一下子把什么半仙整仙的扔脑后头去了,满面堆笑:“是,是,什么时候能去瞧瞧你的药料院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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