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忙什么去呢?也是方才那阵热闹带起来的。
这地方的规矩,逢着一个叫做“灵凤过天”的星象时,就会开这么个盛会。各家的半仙都坐上“仙驾”四处显灵去。灵药坊这么大的买卖,自然也要过来照顾照顾。
神仙都来照顾了,这做买卖的也不能太不知好歹,所以也都会在这日让些利给客户,大家吉利。
这最热闹的时候就在神仙过去之后,大概是收了功的缘故,买东西都比寻常积极些。方才司徒佳掉转了葫芦,这会儿得去转过来好好做买卖了。
齐恬跟着听她说了一路,心里想着:“也不知道今儿这日子论起来是不是十一月十一。”
俩人到了铺子里头,齐恬帮着把几个大箱子搭了出来,正要再问生料的话,忽然觉得身内一空,腔子里发冷发虚,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就往地上躺。
好在这会儿身边有人,还是个行家。司徒佳一把把她拉住了,往一边蒲团上一放,赶紧把边上的试药盒子打开,从里头挖了一勺药沫喂齐恬嘴里了。
齐恬的口舌不自主地抿起那点碎渣,司徒佳又给她灌了一口净水,这和在一起往下一咽,肚子里才不那么空了似的,总算回过一口气来。
“我这是中的什么毒?”齐恬问得挺镇定。
司徒佳乐开了:“什么毒?你这是丹丸过了性,耐不得饥了。”又问她,“难道你从前没尝过这滋味?”
齐恬摇摇头:“从前也饿,没有这样式的。这哪里是肚饥,这分明是有人拿剐子刮我的肠油!”
司徒佳大概也实在没见过这样的人,笑得不成了,问她:“你这之前的丹丸是什么时候吃的?吃的几日的?怎么会这么难受!”
齐恬道:“这也得五六天了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丸子,别人给我的,两颗,我一顿都给吃了。”
司徒佳听了这话就不笑了,看看齐恬道:“五日六日丸?那可就是辟谷丹了,不管是哪家的,也得几两银子一粒。你都给吃了?嗐!那人给你这金贵东西也不好好给你说说……”又道,“是了,你这从来是吃耐饥丸的脾胃,一下子换了好东西了,这一过劲儿可不得难受么!”
齐恬听了心里来气:“那什么破丸子,吃了反叫人更难受,简直害人!”
司徒佳笑了:“你也算不知好歹的了,寻常人家好容易买一盒都当宝贝似地收起来,不是要紧时候都不会用的。你这白得了好处还嫌弃起来了,我也替那人叫屈。”
齐恬开始掏自己刚才买的那几袋渣滓丸,这一点药粉能顶多久,还是赶紧吃俩踏实。
司徒佳拦着她道:“你这从辟谷丹直接就改耐饥丸了,只怕这耐饥丸的时效也有影响。你这是一顿一顿半的吧?再失效些儿,还不得不住嘴地吃?那还能不能好了!你等等,我拿些两日半的给你……”
她话没说完,那里齐恬早摸出一个来塞嘴里了,一嚼之下,就觉得里头有焦豆糊粉的味儿,眼泪差点没掉出来。——这么些日子,可算吃到点扎实滋味了。
司徒佳误会了:“不好吃吧?杂味儿重吧?你等等……”
齐恬急急咽了一口:“不是,是太好吃了……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的丸子……”
司徒佳愣了一下,“噗”乐开了。
齐恬脸红了,这怎么一激动就把实话给说了呢!
司徒佳看了赶紧道:“这丹丸也不是自来就有的,从前的祖宗先人们还不是什么都吃!现在讲究也是现在的事儿,或者往后的后人来看,又说我们不通呢……你,你不必太放心上了……再说了,这东西说起来除了味道大点,容易多生秽物,其他的坏处也是说不准的,你看……”
齐恬笑了,知道这司徒佳是个软心肠的姑娘,看不得自己受窘,连这么“昧良心”的话都说出来了,心里感念她的相待,便笑道:“我没觉得怎么着,这刚到这里,许多口味习惯也得慢慢适应,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不嫌弃我不上进,往后我就都找你这儿买丹丸来,没准慢慢的我就调过来了。”
——这时候还没忘了替自己铺路呢。
齐恬到底还是多啃了一个药丸,不为别的,她实在有些怕方才那“饿”劲儿了。真跟腔子里忽然生出个无底洞似的,若没东西填下去,好似魂灵都要叫它吸走了一般。再也不想多来一回了,宁可多吃点,吃勤着点儿。
尤其一问起来,知道吃这低等级的丹丸,过了劲儿反没有那么难过,倒是那些过了三日之坎儿的辟谷丹,好处大,真续不上了也受大罪。齐恬干脆又多买了几盒一日丸,当日还是要的司徒佳的弟弟做的那些。
正说话,那三个也收完功回来了,大开的店门也开始不断有人进来询价买东西,齐恬跟着帮手,方才的事儿也没人提了。
过得片刻,外头又喧闹起来,齐恬问:“又来一个?”
辛列嫂失笑:“哪儿那么好运道!你也太贪心了,真当我们这里满地的神仙呐?”
司徒佳打门往外头瞧了瞧道:“嗯,估摸着是哪家的随仙班过来了。那头是个祈仙殿,今儿估摸着会有仙班戏。”
洛丰听了就皱了眉:“唉,这要看完可就老晚了,到时候回不去了可麻烦。”
司徒佳点点头:“这里头的客栈早多久就都给订完了,你们要是不嫌弃,晚上在我这里对付一夜也成。”
辛列嫂笑道:“你自己呢?”
司徒佳摇摇头:“我不看那个,我晚上还得回去配料。”
辛列嫂便道:“我说呢,你打小也不爱这些热闹的。”又道,“我虽想看,也还是罢了,今儿买了不少东西,早点回去收拾了踏实。我们那儿虽偏远,明儿后儿的也总要在近处的祈仙殿开个一两场的,我到时候看看那个也罢了。”
洛丰还想说话,叫狸玢一把拉住了,狸玢道:“我也想回去。”
洛丰看看几人,便也不说话了。
司徒佳不以为意:“你们自己看着定,要愿意看的,一会儿我给留个印记,就都能进出了。”
辛列嫂笑道:“不用不用,还是赶紧回去嘚瑟嘚瑟要紧。”
她们几个说得热闹,把边上的齐恬给听馋了。什么看戏?看什么戏?她从前倒是喜欢家乡的戏,不过也没什么机会看,小时候跟着长辈去看过几回,别的不记得了,那边上卖的各样小吃可真不赖……花生粘、沙爆豆儿、五仁炸角儿、热糕……
“哎,那戏在哪儿看呐?什么时候开始?”
辛列嫂道:“对了,你刚来这里,恐怕还没瞧过呢,去看看也好。”
司徒佳便笑道:“喏,就剩这点了,卖完了我们一块儿瞧瞧去。”
这搞“特价”的货也都是有数的,要不然大伙儿一起上,都买个十年八年的,买卖也没法做了。这丹丸又不会坏,有的家据说还有祖上传下来的“升仙辟谷丹”呢!
又来了两拨人,司徒佳就出去又把那葫芦掉了个个儿,几个人略一收拾,就奔外头去了。
沿着街道走了一阵子,就见前头开阔地上起了一个一层半楼高的大平台,四边凌空,上头无盖,就跟块砧板似的。这会儿上头有几个人,或坐或立。
平台底下,四面都是挨挨挤挤的人。你说这么些人,都站着不是能省些地方么,偏不,一个个在那儿盘腿一坐。这地方的人看戏都能修行?这可有点太装腔了。齐恬心里看不惯。
这么想着,又看台上,看了一阵子发现不太对劲,这些人怎么都不动弹呢……这、这不是部恐怖戏吧,蜡像馆?……嗬……口味够重的啊……
几人立着这么看,齐恬越看越不对劲,赶紧偷眼看几位同伴,那仨邻居都一脸的专注,只司徒佳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侧脸朝她乐了一下。
齐恬心知这里所谓的“戏”恐怕就是这个样子的。
去脑子里一搜,果然,这仙班戏,就是为了传递仙缘的。说的都是什么什么人当日得悟问道的事情。这悟和道怎么传递?常人哪里能知道,所以这些戏都是一辈辈传下来,定死的,一举一动都有说道。
这演戏的在台上,也不露脸,都是戴的面具;也不出声,只有几个规定的动作;也没有器乐,连个打板的都没有,就那么静静的,默默的……
齐恬心里恨得……都恨不起来了。
这地方的人祖祖辈辈就看的这样的,你同他们怎么生气?!
还白站着干嘛,更不能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该一块儿坐下了。齐恬一摆手,“哎,我这回东西也挺多,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还是。”
辛列嫂差点打个踉跄:“这不是你要过来开开眼么,这一出都没看完呢,怎么就要走?”
齐恬老实说话:“我不太懂这个。”
辛列嫂乐了:“这都是得仙人指点的传道来的,哪个敢说懂?这都得靠悟!”
齐恬摇头:“我笨,悟不出来什么,就别白耽误功夫了。”
辛列嫂同另外两位邻居对视一回,叹道:“你也只能住我们那儿了……”说完都笑。
这地方的人都以向道为正,她们是各有因由,成了非主流了,那心里还是知道好歹的。再看这个穷乡僻壤来的,不仅不上进,还丝毫不以为耻。这才真是无可救药了。不过细品品,又要羡慕她这份坦荡,——她不上进,可她心里自在。
司徒佳也笑了:“既如此,那便走吧。一会儿聚过来的人更多了,被围在里头可就脱不得身了。”
方才出来东西都放铺子里了,还得回去拿。
没走两步,前头又过几辆车,不见什么装饰,只是都插着旗,赭红的旗子在一片灰突突的颜色里就显得那么醒目。周围的人又是一静,继而低语嗡嗡,连那些“悟戏”的都跟着走神了。
辛列嫂一抿嘴:“喔唷,看来今儿这里的仙班戏是南宫家的,啧啧……”
齐恬知道这里几个大世家,南宫东方西门上官……据说仙门在北,所以没人敢占这个“北”字……
正想着,那车行至他们跟前,打头的两辆上面有人看见齐恬,认出来了,冲她施礼打招呼。
齐恬一看,正是那日缘降院的老爷子和通天堡里遇见的掌事人,便赶紧依此间礼数回了一礼。
车行不停,便就过去了。
齐恬一回头,同来的几人都瞧着她,辛列嫂一脸意外地摇头:“你可是个什么来历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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