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芷醒过来的时候正趴在地上,她撑起上半身揉了揉额头,抬眼往周围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这屋子不大,东西倒是齐全,两个大柜子一张小圆桌,旁边还有个斗柜,上头放了面镜子,内侧摆着张床,瞧起来像是双人的,上面的枕头也是一对儿。
再仔细看,叠好的被子上绣着鸳鸯,得,应该是小两口住的屋。
程芷心生疑惑,她记得自己采药时失足跌下山崖,怎么醒来就换了个地方?难道是被人救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忽然动作一顿,将手举到跟前仔细打量,这不是她的手!
这双手洁白细腻,根本不是她那双做多了苦活长满薄茧的手,她呆呆看了半晌,忽地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嘶!好痛!”
程芷捂住自己的脸,这么痛,不是做梦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转眼看见那面镜子,忙跑过去拿起来照自个儿的脸,登时就懵住了,这张脸也不是她原来那张脸,虽说样貌有七八分相似,但明显比她更加白皙,而且眼角还多了一颗泪痣。
程芷当下心头大乱,险些将手中的镜子摔到地上,她扶住斗柜,心中惊疑不定,自己原本跌落山崖必死无疑,现下不但没死,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芷脑中嗡嗡作响,一时间弄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她正想开门出去看看,忽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从门口进来,见她靠在斗柜上,立时冷下脸道:“我看你好得很,哪里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不愿意出来吃饭就别出来,省得娘还要多做一个人的饭!”
他说完就摔上门走了,程芷本不认识他,但看他离开的背影却突觉心口一阵钝痛,不过那阵钝痛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恢复如初,然后程芷就听到一阵清晰的咕噜声从肚皮里传来。
她饿了。
堂屋里张福田从地里回来,先灌了几大口水,擦了把汗,一转眼见婆娘正在摆饭,儿子跟小女儿都坐在桌旁等着他,唯独不见儿媳妇,他不由皱起眉头问儿子:“你媳妇呢?”
儿子张有为还没开口,他婆娘徐氏倒是把碗重重一搁,没好气地道:“在屋里装病呢!”
张福田眉头拧得更紧:“咋又病了?”
“爹,您没听娘说她装病呢嘛?”女儿张小雁插嘴道。
这儿媳妇,也太不懂事了些,张福田在板凳上坐下,粗着嗓子道:“那就开饭。”
他刚说完,张有为房间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刚刚被他们挂在嘴里的儿媳妇从里面走了出来。
“吃饭了啊?”
程芷脸上带着笑走过来坐下,张有为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不是不舒服吗?”
“我现在感觉好些了。”程芷笑着应道,看没有自己的碗又主动站起身,“我去拿碗筷。”
她这一系列举止让几人很有些意外,要知道这个儿媳妇往常说不舒服就真的不会出来吃饭,怎的今天一反常态?
灶房就在旁边,程芷很容易就找到了碗筷,她抱着碗筷回来坐下,话也不说就开始闷头吃饭,徐氏见不惯她的德性,阴阳怪气地道:“要做事的时候就说不舒服,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不舒服了?”
程芷咽下嘴里的饭菜,只冲徐氏笑了笑,她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能从仅有的信息判断现在的她可能是这家人的儿媳妇,旁边这个年轻男人则是她的“丈夫”,在把一切都弄明白之前她不会说多余的话,当然,也不会饿着自己。
看程芷不说话只顾吃饭,徐氏重重哼了一声,张小雁撇撇嘴道:“大嫂,我昨日换的衣裳你还没洗呢。”
程芷手下一顿,掀起眼皮看了张小雁一眼,既然叫她大嫂,那这个姑娘肯定是小姑子,她一个小姑子的衣服居然要大嫂来洗,是不是有点不太合理?
而且从这家人的反应来看,她这个儿媳妇想必不怎么受待见,程芷心中有了几分计较,不动声色地继续埋头吃饭。
徐氏看见自己这个儿媳妇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就来气,伸筷子将桌上那碗被程芷夹过一次的香葱炒鸡蛋分成三份,给丈夫和儿女分了,再将空碗往地上一搁,让你吃,什么活都不干还想吃鸡蛋,美的你!
没了鸡蛋程芷表示有些遗憾,只得就着炒青菜和咸菜下饭,她实在是饿得慌,也不知道这具身体多久没吃饭了,即使咸菜咸得有些齁人,她还是把一碗糙米饭吃得干干净净,完了还觉得没饱,又自个儿去盛了一碗,徐氏眼睛瞪得忒大,尖着嗓子喊:“程芷娘!你是饿死鬼投胎啊吃那么多!”
原来这身体叫程芷娘,和她的名字只差一个字,程芷暗暗记住,抬头又冲徐氏笑了笑,依旧不说话,继续吃她的饭。
张福田和张有为父子都很惊讶地看着她,程芷娘一向胃口不大,吃饭顶多吃大半碗,今日怎么会一口气吃这么多?难不成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张福田沉下脸,但他作为公爹也不好抱怨儿媳吃太多,倒是张有为不高兴地道:“你怎么吃这么多?晚上饭该不够了。”
“大嫂这是把前几回没吃的份儿一起补了吧。”张小雁阴阳怪气地说。
甭管他们怎么说,程芷只闷声吃饭,把徐氏气得牙痒痒,吃完饭后将筷子啪的拍到桌上:“去洗碗!洗完再给雁儿把衣裳洗了,下午去割猪草,割完赶紧回来!”
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程芷也没说什么,就听话将碗收去灶房洗了,洗完出来看见张小雁站在屋门口冲她道:“大嫂,记得帮我把衣裳洗了啊,我过两日还要穿呢。”
说完她打了个呵欠把门关上,另一间屋子里传来徐氏的声音:“洗好衣裳就去割猪草,别忘记了!”
程芷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觉得这个程芷娘的日子还真有些难过,但她到现在都还是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算是投胎也应该是投成小娃娃才对呀。
想不通就不想,程芷打算先出去探探周遭的环境,她在院子角落找到镰刀和背篓,背在身上就出了门。
这会儿各家各户都刚吃完午饭,大都在家休息,外头只有零星几人走动,有些瞧见程芷都跟她打招呼,程芷一律回以微笑,她边走边看,这里看起来就是一处普通的村子,没什么特别,光这么转悠也探不出个究竟,程芷便在路边叫住个半大孩子问他猪草在哪儿割。
那孩子也认识原来的程芷娘,虽然有些奇怪她为何会连割猪草的地方都忘记了,但还是给她指了方向,程芷背着背篓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拿起镰刀就开始割猪草。
程芷五岁之前都呆在乡下,虽然没有亲手割过猪草,但对这些并不陌生,她动作很快,没多会儿便割了满满一背篓,却不急着回去,而是走到一棵大树下把背篓往旁边一放,背靠树干坐下发起呆来。
她望着不远处的溪流和连绵的山坡,心里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在她小时候,家乡的村子里也有这样的溪流和山坡,连那些房屋都修建得差不多模样,可是现在的她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个人,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记得自己之前明明是在山上采药,当时脚下没踩稳结果跌下了山崖,本来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一睁眼却变成了这个程芷娘,如果现在她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话,那原来的她怎么样了?难道是死了?
要是原来的她真死了,也不知道黄掌柜会不会给她收尸,帮她料理后事……
程芷不知不觉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她幼时家乡闹旱灾,随父母逃难到江南,后来爹娘早早离世,因当年背井离乡,也没有其他亲戚,只留下她一个半大孩子。
附近药铺的掌柜看她可怜,便允她在铺子里打杂,做点零散的活计,偶尔还跟着采药工出去采药,就靠这样维持生计。
因为有黄掌柜的照拂,程芷过得虽不宽裕,但吃饱穿暖还是没问题,就这样一直到了她二十岁,本来她刚攒够钱准备赁个铺子自个儿做生意,没成想这一出意外将她带到了这里。
想到现在的处境程芷不由叹了口气,很显然这个程芷娘在夫家没甚地位还遭人嫌,跟她从前的生活实在差得太多,可现下她除了先呆在这里也没有其他法子。
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说不定睡一觉起来,明日她又是原来的程芷了。
想到这儿程芷心里的郁闷稍轻了些,她站起身拍拍裤子,将背篓背上慢悠悠往回走。
才刚走到院子门口还没进去,程芷就看见张小雁站在里头,她一见程芷就不满地嚷嚷起来:“大嫂,不是说了让你洗衣裳吗?你怎么还没洗?”
程芷走进去将背篓放下:“哦,我先去割猪草了。”
张小雁看见背篓里确实装满了猪草,不高兴地撇撇嘴道:“那你现在快些拿去洗了。”
正说着徐氏也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抱着几件衣裳往木盆里一丢,拉着脸道:“这些一并拿去洗了,洗完了就赶紧回来,晚上还得烧饭。”
程芷看了她俩一眼没吭声,过去将木盆端起来出了院子,她一路来到小溪边,看有几个妇人正在洗衣裳,便走到她们旁边蹲下,冲她们笑笑,语气热络地道:“洗衣裳呢。”
那几个妇人看见她都愣了愣,这张家儿媳平日不爱跟人搭腔,今日居然主动找她们说话,实在有些意外。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程芷笑得这么友善,几人便也和她打了招呼,然后继续她们的交谈。
程芷蹲在她们旁边拿着棒槌轻飘飘捶着衣裳,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这些妇人凑在一起的话题无非就是丈夫孩子公婆,再不然就是娘家那些事儿,说着说着她们就把话题转移到了程芷头上,一个圆脸妇人对她笑着道:“张家媳妇,我昨日去长扬村看见你大哥两口子了,你大嫂是长扬村的人吧?”
程芷一愣,就听另一个长脸妇人道:“是呢,我弟妹就是长扬村的,她认识张家媳妇大嫂。”
“你大哥对你大嫂不错啊,还陪她回娘家。”
“就是,我们家那口子叫他去都不去。”
程芷正在心里暗想原来程芷娘还有个大哥,又听一妇人道:“说起来你也真是好命,三个哥哥都那么疼你,不像我那娘家大哥,就知道找我接济,我不肯还被爹娘骂,真是……”
原来不止一个大哥,一共有三个哥哥,程芷若有所思,在心里画了个重点,三个哥哥都很疼程芷娘。
一边听这些妇人聊天,程芷敷衍地将木盆里的衣裳过了道水,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将衣裳拧干,端着木盆回了张家。
回去之后程芷自然又被徐氏使唤得团团转,她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初来乍到,先把情况都摸清楚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好不容易捱到吃晚饭,程芷又喝了两大碗菜粥,气得徐氏把咸菜都收走了,不过没关系,只是粥她也喝得下去。
晚饭后洗碗自然也是程芷的活儿,到了晚上倒没啥活计,在徐氏的使唤下她烧了两锅热水给家里人洗漱,程芷自己是习惯天天要洗澡的,但洗澡动静大,到时候怕是徐氏又得骂骂咧咧,她索性在灶房里随便擦了擦身便回了程芷娘两夫妻的房间。
她进去的时候张有为正躺在床上,见她进来他也没给好脸色,只冷冷睨她一眼便将脸转了过去,程芷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犯了难,难道今晚她要跟这个男人同床共枕?
她正犹豫,就听张有为没个好声气地道:“还杵着干什么?把灯灭了睡觉!”
好吧,看来今晚只有先对付过去了,程芷将油灯吹灭,走到床头爬到里侧躺下,刚躺下旁边的张有为就伸手过来揽她的肩膀,程芷吃了一惊,忙用胳膊挡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张有为本来想和她亲热一下,被她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对待顿时就恼了,将手收回去恶声恶气地道:“不做什么,睡觉!”
他说完便转过身用背对着她,程芷松了口气,往床铺里侧挪了挪,闭上眼酝酿睡意。
这一睡,程芷便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竟到了阴曹地府,前面一长串人排着队等待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她恍恍惚惚跟着队伍往前走,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要重新投胎转世,冷不防看见前面一个女人走到孟婆跟前,程芷觉得那女人侧面有些熟悉,就见她转过脸来,左眼角一颗泪痣,赫然跟程芷的脸有七八分相似。
程芷娘心头一震,这不正是她今日在镜子里看见的那张脸吗?接着她便见到那女人接过孟婆手中的汤碗,仰起头往口中倒去。
就在她喝孟婆汤的时候,四周的景象轰然碎裂,紧接着一段属于程芷娘的记忆如汹涌浪潮般源源不断地涌入了程芷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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