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安吉莉娅沉默着没有说话,她压制下了从脚上伤口处一阵阵传来的疼痛和脑子里的浑浑噩噩,努力地以“生命垂危”的危机感来使自己清醒。
用她新学到的现代一点的话说,就是危险降临时肾上腺素短时间内急剧飙升从而给她带来的短暂的清醒。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
凯厄斯站在阳台,没有动作,仿佛那一道道割在他肌肤上的伤口不存在。
他看起来是如此的若无其事,又是如此冰冷无情,安吉莉娅只能通过这些尚且还在并且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判断出她设置下的咒术并没有真的失效。
只是这些对于旁人来说强大的咒术,对眼前这位不可一世的王来说是如此脆弱不堪。
安吉莉娅的视野有一点模糊。
似乎是泪水,她说不清楚自己眼中为什么会泛出泪水。
凯厄斯往前走了两步。
安吉莉娅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被子蜷成一团在她身上,一点也抵御不了移门大开吹进来的冷风。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
安吉莉娅颤抖的手伸向床头的匕首时,他也没有动弹。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动作。
但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无法对他升起任何的好感。
安吉莉娅空白一片的脑海里逐渐生气一些近乎恶意的想法,譬如这是他对猎物的嘲讽,就像是她在杰斯发来的记录里看到的那样,某些时候他确实会给猎物一点微薄的希望再杀死,这种愚蠢的愚弄他和他氏族的吸血鬼都做过。
噢,高高在上的吸血鬼……
安吉莉娅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丑陋极了。
但是病痛和消极的情绪不断地影响着她,她猜测是黑暗力量对她的污染后果之一。
视野愈发地模糊。
那些短暂的因为紧张的情绪而暂时被忽视的疼痛又一次重整旗鼓。
安吉莉娅越发地难以承受,她真的恨不得剁下自己的脚,仿佛那已经不适合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凯厄斯还是没有动,他就这么看着她。
隔着泪水,她看到那双猩红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态。
有快意和兴奋,但也有脆弱和怜惜……
安吉莉娅觉得自己兴许是脑子坏了看错了,凯厄斯自己可能也不会想到这些。
她拿起了匕首,他没有阻止她去拿,裸露的手臂无意间触碰到她的额头,一头冷汗下,是发烫的肌肤。
安吉莉娅这才知道,自己同时还发了一点烧,应当也是身体为了抵抗污染导致的后果之一,之前她查典籍的时候看到过。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脆弱到了这般的地步。
但这般弱小的姿态,尤其是在她最讨厌的想杀她的吸血鬼面前,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在这其中又有隐约的不甘。
突然的刺痛让她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小腿也抽筋了。
她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敢发出任何的惨叫。
她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带着雨丝的清凉和雕塑般的冰冷坚硬。
安吉莉娅完全缩成了一团。
她真的太疼了。
“我完了。”
死亡在眼前,安吉莉娅脑海里略过很多的事情,最后的遗憾竟然是自己还没有弄清楚那个预言的梦境里的男人究竟是谁,是她的谁。
她不认为这个见面即想要将她置于死地、之后又频频示威警告她想要她命的吸血鬼会放过她,哪怕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不懈地想要她命,但——
吸血鬼饿了就吸食人血,人饿了就会吃东西,有时候这其中真的不需要理由,何况他就是这样傲慢而肆意好杀的一个吸血鬼呢?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无措的茫然。
安吉莉娅几乎想要冷笑出声。
他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是他害她如此吗?!
她尽力地抬头睁眼,他正低着头看着他。
她扯开嘴角露出的冷笑对他来说却仿佛是散发着清甜诱人的血香味的毒药。
她又一次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新鲜的伤口和新鲜的味道让他几乎发疯。
凯厄斯是压制住了全身的欲望,才没有让自己发疯地冲上去吸干她的血。
女巫的咒术对他造成的疼痛还在,但伤口对他来说只是意味着更多的兴奋和更强的杀戮的欲望——
仅仅只是想到她对他造成了伤害,他就能够感到浑身上下都弥漫开的兴奋的捕猎的欲望和味道。
这仿佛棋逢对手般的滋味,哪怕在她只是个弱小的女巫的前提下,也依然不减分毫。
而且,她也在看着他,比起被无视、被遗忘,歌者哪怕是憎恶的注视都会让他比较起来地产生一种窃喜。
更何况,她是如此仁慈的一个人,就算是恨意都仿佛轻飘飘的,没有太大的力度。
凯厄斯看过太多希望他粉身碎骨的诅咒,看过了太多临死前猎物们、敌人们不甘的神情。
比起来,他可爱的歌者那一点点恨意和诅咒都算不上什么,和她这一个人一样,带着点软绵绵,能让他硬生生品出一点甜味。
可他也是不喜的,他不喜欢自己的歌者去和其他任何人说话,不喜欢她对其他人露出友好温柔的微笑,不喜欢她把目光看向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所以他就这么发火就这么警告,但他没有想到,他上一次自以为已经足够仁慈的作为会把她害到这个地步。
哪怕是普通的人类触碰到那些焦黑的痕迹,都不会有这般敏感的反应。
她太脆弱了,也太圣洁了。
和她的容颜一样,她的身体仿佛也是纯净的天使之躯。
凯厄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耐受不了一点点污染的女巫,更不会想到这个人是他的歌者。
他从来没有把目光停留在任何一个脆弱的人类身上,更不会在意其他不论是妙曼还是美丽的女人,但是——
看到他的歌者如此痛苦,他一下子就被一股难言的绝望和悲伤击中,在意识到这些痛苦是他带给她之后,他的心如同被撕碎。
“这个……有用吗?”
那双一贯轻而易举撕碎敌人的手几乎要拿不稳那瓶子。
凯厄斯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哪怕这细微的颤动不会被女巫注意,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地在意在他怀里的人,他不能让她死去。
他的歌者会死。
仅仅只是想到这件事情,他就已经要发疯了。
他不敢想象自己到时会不会是自家兄弟那般浑浑噩噩的模样,他可能会更加绝望地崩溃,他承担不起那样的滋味。
这个时候,他才真切地理解了一点他那弟弟的感受。
那是何等的痛苦和绝望。
他并没有在想更多了。
他只希望他的歌者立刻好起来。
哪怕依然是和他斗智斗勇地在那里画符文,多少都可以,反正不足以杀死他,只要她能够开开心心地站起来,而不是如今这般痛苦地蜷缩着。
他打开了瓶子。
安吉莉娅很快地意识到,这是净化的药剂。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了,但强大的沃尔图里和他们的王显然也有自己的办法。
可安吉莉娅只感到嘲讽、可笑和遗憾,她一点都不想要用这个药,哪怕她会就这么疼死在这里,也不想要接受来自加害者施舍般的给予。
她伸出了手。
凯厄斯连忙把瓶子递到她手边。
“我帮你——”上药吧?
凯厄斯的话没有说完,他愕然地愣在那里,看着忍痛的女巫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了他的手臂。
他明明有着她千百倍的气力,却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推开自己的手。
“不用你……”
她笑了一下,凯厄斯只觉得如坠冰窖。
他有无数的话可以说。
可面对她苍白的面孔和无力的笑容,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你想死吗?!”
他终于反应过来,愤怒地脱口而出。
如果她想死……
不,不会有这种如果。
他会在那一刻强行把她变成吸血鬼的。
安吉莉娅突然间猛地拿起匕首,恶狠狠地戳向他。
她的动作实在不快,哪怕用尽了力气,凯厄斯看得明明白白的,可还是被匕首划破了大手臂,圣器匕首在他的肌肤上发生糟糕的净化作用。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一样了。
“我不会死。”
安吉莉娅用力地闭眼又睁眼,一只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撑在床上半是起来。
她慢慢地抬头看向这个还带着点恼怒但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生气的吸血鬼,因为她刚才的话,他的脸色似乎奇怪地稍微好看了一点。
一瞬间,有什么思路很快地从她的脑海里略过,但终于还是在浑噩的大脑中没有留下太大的痕迹。
“我是个白女巫……至少还有一点最后的尊严。”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
“人类的尊严?”他傲慢地挑眉,站起了身,身上的伤口在极端的时间内愈合,大臂上的伤口却是唯一留下的,“那才是真的不值一文吧?”
“可笑的尊严……我看了太多人在死亡面前卑劣地苟求幸存,无数的人期盼着永生……”
安吉莉娅亦是勾起了唇,她冷笑着地看向那俊美却又不可一世的吸血鬼。
“可是那里面,没有我。”
他宛若被扼住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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