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箬立蓑衣乱碧波(1)

    “无作封使君, 生不治民死食民。”

    康大死讯传来, 本就年老力衰的康杜氏登时就是不行了。

    她早年父母双丧,仅留有一个嫁远了的妹子;中年又丧夫, 幸而还立住了一个儿子;如今却连这个儿子也没了, 康杜氏承受不住如此打击,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地不起, 连挣扎抽搐几下也不曾,就这么一魂归西。

    老先生不由得唏嘘起来:“咱们几个做邻居的给他们母子凑着份子办了丧事,只不过这隔壁到底是死了人,生人这几日也不好留在这里,我这一大家子正是要去兄弟家避上一段时间, 等煞气散去, 才好回来。”

    “为何要外出躲避?”韦滂不惧鬼怪, 自然也不将煞气看在眼中,他往日上山下河,也是射杀过不少山精妖鬼的。

    老先生却不是很赞同他的态度:“你年纪轻轻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若是将来冒犯了什么得罪不起的, 岂不是要像康大一样白白送了性命?”

    莫与争闻言问道:“老先生,听你所言,康大之死尚有隐情?”

    他看见隔壁康家头顶上确实有一股黑气缭绕,先前因自己走近而消散了些, 莫与争将身上的气息一掩,那黑气才又试探着开始重新活跃起来。

    这是因人死而产生的“煞气”。

    老先生似乎是有些犹豫,却也还是不忍他眼中的小年轻们因为少年意气莽撞遭难:“那天与康大一起进山打猎, 最后侥幸逃回来的年轻人曾在事后说过。”

    “说那康大在吃了螃蟹之后,就做了一个古怪的梦。”老先生咽了咽,“说是梦里有一少妇问他:‘你今天吃了我,知道你日后也会被吃吗?’”

    他说完又是一声叹息:“想那大螃蟹应是水中的妖物,被康大吃了,就引来封使君也吃了康大为自家报仇罢。”

    老先生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惊道:“哎呀,怎么只顾着跟你们说话了?这天色也不早了,我那家子只怕都等着我,杨后生你们......”

    莫与争拱手:“多谢老先生与我说这些,只是姥姥现在还未能清醒,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落脚,不知可否在老先生家里借宿一晚?”

    老先生一听他仍要留宿,顿时有些着急:“你可知人死后不甘可化作煞气,那煞气中又生煞鬼,这煞鬼可是会取人性命的!”

    “这倒无妨,在下幼年曾寄养在青帝庙中,也学过些许术法,拿来对付鬼怪再合适不过。”莫与争依旧言语温柔,眉眼带笑,他声音清澈温厚,老先生听着他说的这话,心里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安稳了不少。

    蒙蒙细雨连人的衣服也沾不湿了,飞絮似的,落到这青衣后生黝黑的发髻上,束发的桃花水灵灵开得愈加艳丽。

    老先生愣了愣,说:“也是,怎么看杨后生你都非平常之人呐。”他说着掏了家门钥匙递给莫与争,“厨房里有米面,若想给你姥姥补身子,你尽管跟这位滂小子买些野味便是——你姥姥年纪大了,最好还是补一补。”他指指一旁的韦滂,在儿孙们的招呼声中走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莫与争与韦滂两个人。

    韦滂有些不自在地捏着拳头咳了两声:“杨先生可要买些野味?”

    看出这小伙子紧张的莫与争笑答:“不知有些什么?”

    韦滂抬起脚往外走:“都在我的马上边了,我现在去把马牵过来,让杨先生挑一挑,都是些山鸡兔子一类的小东西。”

    他同手同脚走得飞快,莫与争摇摇头回到屋子里,杜姥姥依旧没有醒过来,他又往老人身体里送入一丝神力,把杜姥姥惊骇之下将欲散去的魂魄又加固了一次。

    “这人早该死了,你又随便乱改别人的命数。”

    团子样的天道蹲在地上,抬头看着莫与争的长歌分//身:“也还好她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你下次再瞎改,我就不许你进小世界里来了;更何况人的寿数早定下了的,你现在留她性命,将来怕是会叫她变成个精怪。”

    “就你话多。”莫与争领着林长风的衣领把他提出房门。

    天道团子一张小嘴吧嗒吧嗒不停歇:“我这是在劝诫警告你,想欺瞒天机逆天改命的人族我见过不少,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且你哪怕是身为帝君之尊,一旦沾惹上红尘中的大因果——不,都不需要是什么大因果,只要这些小事情一点一点积累起来,也够你喝一壶的,到时候别说神灵尊位,哪怕是我也保不住你,你还是小心些行事吧,别总是瞎管闲事。”

    “说好了你要帮我抓苦力的。”林长风终于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莫与争也始终不曾搭理他,虽然清楚这人已经把自己说的都听进去了,可心里还是有些生闷。

    他不晓得该怎么分辨出这是种什么情绪。

    不过都只是些小节,他略微留意了一下下就将其抛开。

    韦滂牵着马进了院子,马背上有个竹子编的大框,里边传出一股腥味儿,还滴着血。

    林长风抽抽鼻子,双手捂住口鼻:“这是什么?”

    韦滂猛地听见个小孩子的声音,左右看了几眼也没找着人,一低头才发现原来是在莫与争手上拎着。

    “怎么有小孩子?”韦滂清楚地记得来时是没有这么一个小孩的。

    他早就对莫与争有所警惕,可也没有想过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孩子这种状况。

    林长风捂着鼻子盯了韦滂一会儿。扭过头:“爹爹,我要吃肉。”

    莫与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里,天道又去哪儿学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韦滂后退一步,一面脸上应付地笑着:“原来是杨先生的儿子。”

    他的手快要摸上弓箭了。

    莫与争叹了一口气:“小兄弟莫要见怪,小犬顽皮,总爱一个人瞎跑,在下也是刚刚才把他逮回来的。”

    韦滂心说我要是信了你的说辞,只怕晚上你们父子就要把我扒皮吃咯;要是表现出半点儿不信,怕不是天还不黑就要被吃掉。

    “我不吃人的。”林长风一张嘴直接把话秃噜了出来。

    莫与争把他放在地上:“小兄弟。”

    他一上前,韦滂就往后跳开。

    “童言无忌,你不要害怕。”莫与争说服自己这是因为他看上了韦滂的胆识与侠义之气,才不得不给天道收拾烂摊子,“我父子二人确实不是人族,但我们也不是山妖野鬼,并不做那食人的勾当。”

    他说的正气凛然,又兼刻意地模仿着长歌门人的一身儒生气质,让韦滂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相信这非人的存在所说话语。

    “你并没有证据。”韦滂动摇了半刻,最终还是决定要保持自己的警惕。

    莫与争抓住他话里的漏洞:“你也没有证据证明在下父子是食人恶妖呀,难道小兄弟你平时都是只凭着直觉杀妖的吗?”

    韦滂一愣:“这倒不是......不对你不该先证明自己确实不是吃人的吗?!”

    他说完把箭矢搭在弓弦上拉开,瞄着莫与争不敢放松。

    “唉。”莫与争屹然不动,反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在下本是历阳县城中一株古桃树,历阳人世代供奉于我——若你不信,等杜姥姥醒了一问便知。”

    林长风看着他一副因不被人信任而伤感的矫揉造作的样子,发现自己人躯的两条手臂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韦滂是想说自己不信的,可他又看见莫与争头上那支在秋季也开得娇艳的桃花,不由得又有几分相信,却还是不能放松,他搭着箭又问了:“先前你们不是说历阳遭了水灾?”

    “确实是如此。”莫与争晓得韦滂心里的疑惑已经动摇不止,想要逗他玩的心思却是越来越重,“再过一日,历阳沉没的消息就能传过来了。”

    韦滂开弓的手已经放松不少,他道:“还要一日如此之久?”

    “在下亦是无奈。”莫与争脸上的沉痛之色半点不似作假,“历阳沦湖乃是天数,在下本想警示县城中人,可他们却都并不相信,整个历阳县,如今活着的怕是只剩杜姥姥一人了;在下受人香火,却不能保他们的性命,心里实在愧疚不安,这才化作凡人一路护送姥姥前来寻亲。”

    紧绷的弓弦再次松却。

    韦滂看莫与争说话间神色磊落自然,不像是胡编乱造的样子,加之他一身风姿实在是让人不忍苛责逼迫,韦滂能抵着这份天生的好感将莫与争逼问至此,也是很了不得了。

    莫与争在心里点了点头。

    是个合格的苦工......阿不,仙人备选呢。

    林长风眨巴着眼一脸懵懂:“这位叔叔,我真的不吃人的。”装可爱。

    莫与争横了他一眼,道:“抱歉,这孩子在历阳沉没的时候摔坏了脑袋,不太会说话。”

    “没事的。”韦滂把弓箭挎回身上,因自己对莫与争不分青红的质问有些羞愧了“先前是小子无礼了,若先生不弃,叫我一声阿滂就是。”

    莫与争点点头:“无碍,阿滂也是好心,像你这般警惕又侠义的年轻人可不多见;旁人一听我是个妖怪,都只会远远躲避了去,哪里敢上前质问?”

    韦滂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先给杨家嫂子送两只野鸡去,先生您先挑挑这些野味,我马上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好冷啊手也好冷。

    想在被窝里当一只快乐的鸽子。

    但又怕会被人炖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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