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蜀地步行至和州历阳, 莫与争了解到在这个小世界的历史中, 刚刚结束了诸侯逐鹿的局面,正是天下一统, 百废待兴的时候。
天道手下的许多小世界, 他并不是每一个都悉心照管,而只是抓住一个大方向不动摇, 就足够了。
这样的情况莫与争很乐见。
方便他传播自己的道统。
他一路向北,途上遇到过几只恶妖厉鬼,心情好的时候随手帮人收拾了——心情不好,他能连妖带地一整片都给沉了。
历阳只能算是一座小县城,而城中也确确实实是有过一株世代供奉的桃树, 只是这古老的桃树里诞生出的妖物, 外形是个干瘪的瘦老头儿, 这瘦老头儿可不是什么好心眼的妖怪,他误把莫与争当成头一次外出游历的山间精灵,想要吸干了他涨修为。
彼时莫与争还没有察觉这面善小老头的心思,他正跟这次到小世界来看中的一个人选交谈。
说是人也不太妥当。
因为她已经死去许多年了。
历阳在数年以前, 本是月城王治下一处小县城。
而莫与争看中的人选是只在城破时就死去的女鬼。
这鬼姑娘姓陈,闺名一个“琬”字。
约摸四十年前天下初乱,乱像自南而起,又逢天下大疫, 旱灾蝗灾并至,满城饿殍,半月间数千人惨死。
陈琬的父母也是在这时死去, 只有她与兄长侥幸活了下来。
莫与争发现这个鬼姑娘的时候,她正一个一个地给县城中人托梦。
陈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天上要降灾,惩治城中桃树妖的消息,她心地善良,想要提前给城中的普通百姓示警,好叫这些无辜之人早点逃出去。
莫与争好奇她是从哪儿知道了这消息,于是将她召过来询问。
一问才知,竟是天上来的那个小神在半路上遇到一只花魄,被这花魄的容颜所迷,日日纠缠着她,连身上的公务也给抛到脑后。
“娇红乃妾身成了鬼之后认识的好友,她被那小神缠得烦不胜烦,只能向我诉苦,可妾身只不过一只孤苦游魂,跟神仙大人一个照面就怕是要被震散了魂魄,虽有心帮她,却实在是无力为之。”陈琬的魂体不见厉鬼的青面獠牙之像,在夜里全然只是个花一样年纪,娇滴滴的小姑娘。
她不知道莫与争是什么身份,或许是孤独的日子太久,倾诉欲很是旺盛,都不必莫与争询问,陈琬自己就倒豆子似的将天灾的前因后果全都说清楚了。
“娇红本是城外树林中,一棵桑树上,吊死过的三个人的怨气所化,只因那三人都是因情自尽,是以她并无男女情爱之心,可那小神不依不饶,甚至放了话要将娇红直接绑回去。”陈琬说得怨气上涌,满口贝编的牙齿散着幽幽白光,渐渐变得尖利起来,“妾身死在这城中,轻易无法离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娇红被那小神追赶到烈日之下,叫太阳曝晒着,枯死过去。”
她习惯性地垂首以衣袖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这位先生也快些离去吧,那小神将娇红之死怪罪到咱们头上,两日之后他就要叫大水入城,将城中百姓一并杀害了!”
莫与争听得眉头直皱,陈琬口中小神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没有半点神性不说,比平常的凡人还要不如。
“他不过一个小神,如何能有此威能?”莫与争背后背着琴匣,里边是他刚刚才买到的一把普通七弦琴。
陈琬看他好像是有些不信自己说辞的样子,心下一着急,满口的利齿也凸了出来:“他手中拿着蓐收大神的律令呐!”
蓐收?
莫与争挑眉。
这只小虎崽子他认得。
不就是姒寅的长子吗?
一出生就被天道赶到大荒北天看守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小世界里。
莫与争戳戳天道。
此时尚在青岩山上的那个天道团子正被于归压在地上捶。
‘人手不够。’
言简意赅。
莫与争不再追问,转而问陈琬:“就算他有律令在手,怕也不好就这样乱伤无辜吧?”
陈琬叹息,神色中三分无奈,三分悲戚,三分愤恨,剩下那分,莫与争也瞧不出是什么:“妾身这等平头百姓,能活下去就已是大幸了;我们对上边的人而言,与蝼蚁何异?只能盼着上头举大旗的人能是个和善慈悲的,可怜咱们活得辛苦,不多折腾罢了。”
“不该是这样的。”莫与争想到了些什么,“人世之中不该有这么肆意妄为的仙神存在。”
“妾身亦是如此想的,可那又能如何?”陈琬施施然向莫与争行了一礼,“先生早些离去罢,上天之所以要降下天灾,也正是因为这城中有一株邪树,蛊惑人心建了个什么狗//屁教派不说,还令他的教众为他定期献上拿人血和面做的馒头......已经是祸害了不少人性命了。”
莫与争也只是远远地看过那桃树妖一眼,觉得他那副形容干瘪的样子有些眼熟,倒也没仔细看他到底有无血债在身:“在下晓得了,姑娘还要一家一家地给人托梦过去吗,我瞧他们并不曾相信。”
“他们早被外道迷了心智,最会自欺欺人。”陈琬无奈摇头,“妾身也只是尽自己所能试上一试罢了,他们听与不听都无所谓,妾身只求个心中无愧!”
“姑娘高义。”莫与争不是个好人,却也不妨碍他欣赏好人。
他一抹琴匣,一朵半个巴掌大的青莲落在手心。
莫与争将这朵青莲递给惊疑不定的陈琬,笑道:“在下姓杨,名怀瑾,乃是东方青帝座下折仙使,此番为巡查人世而来;姑娘莫要惊慌。”
陈琬愣愣地接过那朵青莲,柔软的花瓣一触碰到她的魂体,就整个儿地沉没了进去。
“在下奉帝君之命,挑选有德行之人列入仙班,陈姑娘胸有义气,正是合适之人。”
陈琬只觉得那朵青莲一入体,自己身上缭绕多年的阴寒鬼气瞬间消散,她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温热的脸颊,脚底下不再是阴风穿堂而过,扎扎实实踩到了地上的青石板。
“......陈琬......多谢大人!多谢帝君!”陈琬死时不过二八,她身段风流,下颌秀巧,一双杏眼盈盈垂泪。
莫与争只是拦着她不许跪下,心里想的全是,若那桃树妖真如陈琬所说的那样作恶,自己该怎么拿他取乐才好:“这是帝君所赐之物,不但能使人还阳重生,其中更记载了一些法门,你不如去城中青帝庙借宿,顺便仔细琢磨琢磨法术,那小神与桃树妖的事情交给在下处理就好。”
陈琬闻言脸颊一红,期期艾艾地说:“大人,您......还没有到过历阳的青帝庙中吧?”
天上的月色正好。
莫与争脸色一沉。
“桃树妖自称祖师,纠结了一帮山精野怪,将城中的神庙都占为己有了......”陈琬语气愤愤,“他们自己给自己封了神,还,还把庙里原就有的神像推倒在地上踩,只许城中百姓夸赞他这窃取神名的妖怪,整日在城中宣扬他们的教义,叫那些信了邪教的人连父母亲人都不再认,上至八十老人,下至八岁幼子,都受了荼毒,若有人心怀异议,他们还非得把那个人找出来......甚至.....将那人人肉割了分食。”
“姑娘的意思是?”
“这城中其实。”陈琬咬咬下唇,“其实也没几个值得去救的人。”
她神情果决:“从前妾身是有心无力,无法纠正这乱象,如今蒙帝君与神使青眼,妾身想要拼上一拼,看能不能将这魔道邪教从根本上铲除了!”
在心里一直都认为,拿到了力量之后第一要事就是先苟一苟才好出其不意的莫与争,终于认出陈琬心中所留那最后一分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坚毅与不屈。
这姑娘心里有一股莽气呀。
用得好了或许能成为一把好刀也说不定。
莫与争摸摸下巴。
这边陈琬行了一礼,有些羞赧地说:“其实妾身也存了一些要借先生力击打外道妖邪的小心思......”
莫与争忙将心里的谋算收起来,道:“我本就是为此事而来,陈姑娘无需介怀,何况咱们日后就是同僚,这点援手之意,在下还是有的。”
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他得先把偷了他神庙,还臭不要脸自己给自己封神的小瘪三偷儿收拾了。
“嘿!那边那两个,不晓得祖师吩咐过城中宵禁吗?”一个中年汉子,身后跟着几人走过来,呵斥道。
我不去找你们算账,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莫与争心中冷笑。
他一回头,对面的人先是一愣,然后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全身上下。
那些人身上缠绕着赤红的孽力,莫与争大方地站在那里任这一群“死人”打量。
只听那为首的汉子虎目一瞪:“兀那小子,怎敢学祖师的装扮?我看你长得也不像常人,怕不是哪里来的山野妖怪,照着祖师装扮抄了去吧!”他指着莫与争头上的那只长歌弟子标配之一的桃枝。
“你们快去把他身上的东西扒下来,献给祖师。”
莫与争脸色彻底黑了。
哪里来的没妈玩意儿敢碰他的瓷?
作者有话要说:变成鸽子冻干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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