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这黄毛犬竟真的通人言？”堂中坐客啧啧称奇。
另有一个人拍拍他, 说：“你来得晚不知道，这黄毛犬还会唱小曲儿呢。”
“嘿, 小狗, 要不要我帮你和你家主人报个官，把这两个要打杀你们的人抓起来呀？”还有一旁吃瓜看热闹, 就怕热闹不够大的。
他不说报官还好，一说要报官，袁大与袁二后背的冷汗就落了下来。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暗中轻轻踢了踢那黄毛大犬。
黄毛犬会意，更扯开了嗓子地不住大声叫喊着有人要谋害自己。
那个说要帮忙报官的人被他们无视了个彻底。
黄毛犬蹲在原地, 用他稚童一样尖细的嗓音, 从有人要借机谋害自己, 一口气说到了莫与争这一桌人，在他们背后跟了好几日，暗地里早就商量好了要某他们几个的性命。
旁边有那好奇心不减的人问黄毛犬是如何晓得，有人在背后商量着要害了他的性命去？
黄毛犬那张扁扁的狗脸神色一变, 眼珠转得飞快：“这是有好心人悄悄告诉我的。”
“哪个好心人？”
黄毛犬不假思索：“我不能说太多，那些人太嚣张了，我也只能透露这么一点，万一......”
他终于发现刚才问自己话的那人, 就是说自家主人阴毒，挑起事端来的那一个。
黄毛犬想了满肚子颠倒黑白栽赃嫁祸的话，全部被堵在腹中。
躲在后边始终没有再开口的那兄弟两个, 不知是谁又踢了他一脚，他才再次开口：“好你个见不得人的妖精鬼怪，这就想着要灭口了吗？”
头一次被斥作精怪的莫与争，脸上依旧挂着笑：“你想多了。”
他微微侧头，柔软的发丝自耳畔滑落，青鱼发现他发髻上的桃花沾了几滴雨水，露珠一样地在花瓣上滚来滚去，就是怎么也掉不下来。
“我只是想，不如让你的朋友——应该是朋友吧，既然你的朋友说我对你们，怀有不轨之心，那不妨咱们一同去官府，让官府中人判个公道？”
莫与争等菜等得有些无聊，他本想逗一逗这三人，要是他们经不起逗弄做出什么过激举动，那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出手作弄得更厉害一些啦。
可他没想到这三个人，两个做主的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后边，只放一个被他们用邪法做成黄毛犬模样的孩子顶在前边骂。
莫与争想要找点乐子的心思从八分减到三分。
对面那只黄毛犬一听说要去官府，口里骂骂咧咧，就是怎么也不肯提报官的事情。
茶楼中的吃瓜群众早察觉了不对，只是火没烧到自己身上，他们也乐得看个热闹。
反正外边雨还没停不是？
莫与争说完那句话，愈发觉得没有意思，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一下下扣着桌面。
青鱼站起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袁氏兄弟口中的乖巧恶犬扑上来咬人，一转头白素贞已经坐下来了，他怂怂肩膀也坐回原位。
而大堂中心的那两个，见冲突不知怎地，莫名其妙就停息了，心中暗暗庆幸；袁大从腰上掏出一把绳子拴在黄毛犬的脖子上，也不顾及周围人看向自己的微妙眼神，带着弟弟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爹爹怎么不想管他们了？”林长风始终呆在莫与争怀里，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林长风只能感知到这个男人的气息变化一起一伏，却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会一下子起了兴趣，又在转瞬之间丧失了这种兴趣。
莫与争把怀中的小肉团子往上抬了抬，让他横着坐在自己的腿上：“怪没意思的。”
与一个连自我都没有的，连人类外表都失去了，也还要趴在施害者脚下摇尾巴的无知孩童争辩，实在是过于无聊。
“不都说救人救到底的吗？”青鱼屁股刚刚挨着板凳，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还是说，这种把小孩子变成怪犬的事情，在黎丘妖都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吗？”
“妖鬼并行的地方，确实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
茶楼外雨声沥沥。
茶楼内一众茶客，依旧言笑晏晏，互相之间热烈地攀谈着，没有一个人把方才的那场冲突放在眼中。
“黎丘虽是妖鬼并行之地，但终究还是人间。”白素贞忧心忡忡，“他们行如此不义之事，难道就不怕遭了天谴吗？”
年纪还轻的白蛇姑娘悲天悯人，年纪更轻的青鱼小伙趴在桌上，做了个鬼脸想要逗她开心。
“听起来，姑娘似乎见过这种人面犬？”莫与争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看看后厨的方向，还是没有跑堂小哥送菜上来的身影。
白素贞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孩子，摇摇头：“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起过，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诶？是什么？”青鱼爬起来拖着凳子凑到白素贞旁边。
白素贞嗔怪道：“你还是别问的好。”
“姐姐这话可没理透了，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勾了人家的好奇心，却又不肯说给我听。”青鱼撇撇嘴。
莫与争倒是知道这位白蛇姑娘怕是顾忌着有小孩儿在场，不好说出来。
恩？
看我做什么？
林长风把头一扭，留个后脑勺给眼含挪揄的老爹。
“蛇姐姐，其实我只是长得比较慢，不是真的年纪小。”林长风把莫与争张口就来的本事学去个七七八八，他顶着一张精致乖巧的脸，说，“我和爹爹这次出门就是为了长见识来着，你应该能感觉出来的，咱们都不是人族，我胆子也没那么小。”
白素贞看着他这么小小的一个，心里有些不太相信：“这位先生，你们......”
“原来你们也不是人呀！”青鱼突然兴奋，白素贞暗地里拿尾巴缠了他的鱼尾一下，才没叫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跳起来。
青鱼揉着鼻子：“怕什么，反正这儿也没几个是人类。”他环视四周，“你看那个大婶，是只中年雉鸡成精；那边那个啃鱼骨头的是只犬精，吃鱼肉的是只喵妖；还有那个，哇哦了不得，这年头肉虫子也能成精了！”
原本跟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个个看过去的林长风默默收回视线。
茶楼里的人，或者说妖精们，对青鱼的行为见怪不怪，也没拿个因为被指了一下就要来跟他理论，反而是拿那种看土包子进城的目光看着他，而青鱼心也是大得很，完全不把这种带着蔑视的目光放在心上。
青鱼点完一圈名，双手合十：“好姐姐，你就说一说，那两个是怎么把人变成狗的吧！”
白素贞看着不知世事的青鱼，叹息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
“等我听完这个故事就好！”
林长风发现莫与争丢失的兴趣似乎又捡了回来，再看看那对以姐弟相称的妖怪，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不舒服。
他抱过莫与争的一只手，手掌翻开，手心处有一道裂痕横着。
“这是我去岁旅经长沙时听说的。”白素贞有点儿不自在地开口说道，“当地县公抓获了与他们一样的两个人，带着一只形貌好似是人的大犬。”
她顿了顿，藏在裙子下边的蛇尾甩在地上，才接着说：“此犬，乃是用三岁孩子做成的。”
“呀？！”青鱼小小地惊呼一声。
莫与争垂下眸子。
“他们从别人家里把孩子拐出来，先是使了药，将孩子身上那层人皮溃烂后脱去，再用狗毛烧成灰，和着药敷在孩子身上......”白素贞的蛇尾抽打得更加厉害，“等身上的恶疮好了，就能长出一身犬毛，再长出尾巴，四肢也会渐渐变成我们今天看见的那个样子，这还不算最过分的——”
“什么？”青鱼满脸嫌恶，“都这样了竟然还不是最恶心鱼的？”
白素贞摇摇头：“此法炮制出的人面犬，十个里能活一个就算不错的了。”
“这......”青鱼跳脚，“这也还能算是人？还是说，人族对同类都是这么恶毒的吗？”
“嗤。”
旁边传来一声笑。
接着有个声音说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是他们人族窝里斗，你我都是妖类，还是好好修行，早日成仙才最要紧。”
“是极是极，黎丘妖都的妖鬼都不能吃人的，不过这是人族自己杀害自己的幼崽，要有雷劈也落不到咱们头上。”一个长了一张马脸的中年男人与他对面的妖怪碰杯，“要我说，人族多死些才好呢，他们实在是能生，挤得咱们妖鬼都快没地方活了。”
一时间应和声四起。
正拿着莫与争手研究的林长风眼皮也不抬地，小声说：“爹爹，你看，这就是万物成妖，人心生魔呀！”
莫与争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碎银放在桌上，抱起林长风：“两位慢坐，在下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事要处理，这饭钱就劳二位替我付给店家。”
靠在墙边的大花伞飞入手中。
白素贞抓着银子想要交还给这个奇怪的男人，却一眨眼就看不见人了。
“我的烩山珍......”林长风被他抗在肩上，“爹爹你又要去干什么？”
“去报个官。”
衣袖翻飞卷着雨帘。
风吹斜的雨珠不时砸在林长风脸上几个。
他嘴角弯弯。
太好了。
他果然还是最容易心软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副本越写越长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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