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轿上的这个新娘和顾含娇不一样。
她四肢被缚, 口中还塞着东西, 红盖头下一张比寻常村民娇美凄艳的脸,两侧耳垂上带着价值不菲的红宝石耳坠。
于归飞身上前, 将这个泪流满面的年轻姑娘抱下来, 而周围的村民只能看见红影一闪,他们挟持的姑娘已经从藤轿上消失了。
口中的布条被拿下, 容秀眉张口便哭道:“多谢、多谢法师救命之恩!”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于归放缓了声音问她。
这名女子双手细嫩,只有右手指节上留着一层薄薄的茧,而且身上那层红嫁衣已经把她的脖颈处磨出了印子。
这处处都表达出了她绝不可能是这个小小村落能养出来的姑娘。
“妾身姓容,阳河郡中人。”容秀眉拿衣袖在眼角轻轻沾去泪珠,“是, 是父亲将我送来......他们说我腹中怀了妖孽旱魃, 才会让阳河大旱......”她抽噎着。
于归看了一眼她尚未显怀的小腹:“旱魃??”满头的问号。
这时村民中有一位老者走出, 他弓腰驼背,手上拿着根木头随便削成的拐杖:“法师,女法师。可否听我一言?”
于归眉头一皱显然并不是很想听个人贩子的辩解。
而莫与争走上前道:“老人家请说。”
驼背老者舔舔下唇:“此女祖上就出身自我槐花村,他们这一支发迹后才搬去阳河郡中, 与我等村中人乃是本家。”
“今年年初时,阳河并无大旱迹象,可就在两个月前,本该下雨的时候, 半滴雨水也没有落。”
“此女亦是在那个时候,未嫁而有孕,她腹中胎儿到现在也正好是两个月, 父母亲长多番询问奸夫姓名她也答不上来,如此,她腹中的,不是妖孽又是什么?”
“不是的!”容秀眉柳眉一扬,脸上还挂着泪痕,神情却不再无助,“我曾多次告诉过你们,腹中胎儿乃是赤龙入梦所怀,可你们偏偏不信我,只知道指责我未嫁失贞,还要借祈雨的名头私下处置我!”
“临城王曾命国中宗族不得私下处置人命,你们不过是嫌我这个时候怀胎会坏了名声,才随便拿个借口要杀我而已!”她冷笑。
“我一生循规蹈矩,从不敢出半点差错,五岁后连父兄的面也少见;整个阳河郡谁不知道,就你们容家规矩最大,男人便是赌博斗殴混迹花巷狎玩稚奴也无妨,女人只要脚敢踏出二门一步就恨不得把她的脚给砍了去!”
容秀眉胸口剧烈起伏,她觉得自己都快死了,与其窝窝囊囊地顺从这一家子专制的男人,不如痛痛快快地骂他一场:“若我死后还能有灵,非叫你们一个两个,全都生不出这该死的儿子才好!”
“孽女!!”
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呵斥。
一个身上穿着印花绸缎,身材滚圆头脸白胖的男人拿着一张手帕,不停地擦着头上的汗珠:“你说什么浑话呢?”
容秀眉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喊了一声“父亲”。
容父横了他一眼,然后满脸堆笑地冲莫与争拱拱手:“这位先生,我这孽女自小不安分,她娘就没教好她,才让她做出暗地里偷人,还怀了妖孽的丢脸事。”
“我没有!”容秀眉咬着牙抬头大声辩解。
“闭嘴,这里可没你说话的地方!”容父满脸的肥肉一横,“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有资格说话吗?”
于归把容秀眉拉到身后:“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是她亲爹!一个赔钱货,当初她生下来没叫我溺死,还给了口吃的养到这么大,那她就该对我感恩戴德!”他喷得吐沫横飞,突然脸色一白,手脚都痉挛着倒在地上。
莫与争指尖的墨色一闪而过:“我倒是觉得,你也挺不需要这条舌头的。”
“阿耶......”于归见容父在地上痛苦挣扎,喉舌都被人剪去了一样,只能发出咯痰的咳声,有些不忍看。
莫与争摇头,语气宠溺:“遇到这样的,你就该直接一剑劈了他——不是谁都能对你大小声,阿耶会心疼的。”如果他的小姑娘是因为这样的遭遇才成长,那他宁愿于归永远是青岩山上的幼稚皮孩子。
“我知道了。”于归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失落才好。
周围的一圈村民都不敢出声。
反倒是容秀眉朝莫与争俯身请求:“法师,求您放过我父亲吧,一切的源头都在于我......”
“哦?你真的以为,全都是自己的错吗?”莫与争挑眉笑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女子就已经没有被救的价值,今天吃的这一口瓜算是烂了。
“不!”容秀眉眼中的坚毅没有再改变,“我求您放他一命,那是因为他终究是生了我的父亲,如果您不放他,那我也无话可说。”
她扫了一眼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人群,面带嘲色地笑道:“妾身只是小小女子,哪里能左右得了你们这些‘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不是还有张脸能看吗?”人群里一个年轻男子满脸不屑,“你把自己送给这位先生,求求他放过五伯不就好了?女人的枕头风还是很厉害的哈哈哈哈。”他一个人笑了几声,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应和自己,才满脸尴尬地缩了回去。
莫与争却已经记下他,打算待会儿给他整个容变个性,然后卖去勾栏。
就算是老年人,也是有脾气的。
何况莫与争在某些地方特别固执,旁人触之即死。
容秀眉被堂亲气得双颊绯红。
旁边一直装木头的敖甲眉头越拧越深。
他盯着容秀眉的肚子,连眼睛也忘了眨。
等他回过神看见容秀眉气红了连正被于归安慰,才期期艾艾的开口:“这姑娘腹中似乎有我表弟的气息?”
敖甲虽然内在是个不要脸的憨憨,但他外表还是很能打的,身上穿的是流光溢彩的蓝色鲛绡,头上的金冠嵌着数个明珠,最大的那个快赶上婴儿的拳头。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他,连地上犹在抽搐的容父也顾不上了,槐花村人盯着敖甲,打量他的穿着,目光中露出贪婪与嫉妒。
莫与争见了好笑,于是挥挥手解除了容父身上的升级版兰摧玉折,给他们添上一把火。
容父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开口就是一句不孝女。
他转头也开始打量着敖甲,肥肉堆起笑容:“这位公子,你说的表弟是?”
“我表弟呀。”敖甲没理解他的意思,“怎么了?”他有点儿怀疑自家表弟是不是躲进这个姑娘肚子里了,敖甲看了一眼莫与争,没敢把自己是龙这件事暴露出来。
“嘿嘿,小的知道贵族们都有识别自家血脉的法子,小女腹中我的外孙,真的是您家的孩子?”他脸上还因为残余的痛觉而不停抽搐,却还是用力地赔笑。
容秀眉看自家向来说一不二的父亲如此前倨后恭,心里仅存的那一点血脉亲情也要被折腾没了。
不过她早已习惯了心寒的滋味,于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愈发心如死水。
敖甲刚想否认她肚子里的可能是自家表弟本龙,就接到了莫与争的眼神,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用手捂着嘴咳了两声:“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的。”
“既然如此。”一副大家长样的莫与争开口,环视一眼心生期待的众人,卡在关键处不出声,吊足了胃口。
“那就将这姑娘腹中的胎儿堕出吧。”莫与争恶意地说。
“诶?!”敖甲吓了一跳。
于归也不解地看向父亲。
莫与争老神在在地摇着扇子:“这事是我家中小辈做得不对。”
认真算起来全天下能活的会动的都是他的小辈。
“男女婚仪本就该父母之命,再三媒六聘才能作数,而你们不过是寻常庶民——连我家门槛都够不着,想母凭子贵也要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他这张平白带着三分媚色的脸做起嘲讽表情时格外能气人。
然而恨不得能攀上公卿贵胄的槐花村人却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对,只是卑躬屈膝地哀求。
“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啊!”容父眨眨眼竟然淌下了几滴带着油花的眼泪。
“无辜吗?”莫与争以扇掩唇,“我还以为,自家闺女别人欺负了,作为父亲,应该把那人直接打死才好呢。”
他不是个好人。
但他平生一恨卖国求荣的奸佞,二恨拐卖人口的败类,三恨无故毁人清白的小人。
讽刺了一句,莫与争接着表演:“我家小子做了错事,等我找到他,就将他阉了,再也不令他能祸害旁的女子;至于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该存在,他已经伤害到了这位姑娘,可算不得无辜。”
“用你们的说法,这可真是个不孝子啊。”
“不孝就应该去死。”莫与争笑得阴邪,拿扇面遮盖住,只露出一双半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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