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村中大多数人家一样, 妇人们头两胎多是生女。
顾含娇一家姊妹四个, 只有一个最小的小弟弟。
她的母亲刘氏冲出来抱着顾含娇哭喊,莫与争却注意到这憔悴的中年妇人手腕子上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莫与争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
他是被人丢在七秀坊的, 萧白胭将他从水中救起, 成了他的义母。
那个时候他还叫萧拾,既是那一年秀坊收养的第十个孤儿, 亦有萧白胭将其从水中拾起之意。
七秀坊楚秀萧白胭端庄雍容,颜色姝丽气质高华,刘氏却是早被接连的生产撑肿了身子,肤色深褐带皱,脊背也是佝偻的。
莫与争却从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母亲身上, 察觉出了些莫名让自己心安的相似。
“阿耶?”于归察觉到他的失神, 有些担忧地问。
莫与争勾起一个笑容, 道:“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母亲了。”
他如今是倦鸟思返,然而回乡之路却还是那么的遥远。
“祖母?”
莫与争几乎没有跟他们说起过自己从前的事,久而久之, 这几个后来收养的崽子们也都要把莫与争当成如自己一样,是这个世界里天生天养的原住民了。
“您从前都没提过。”于归突然不安起来。
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只晓得憨吃酣睡的小姑娘,她能敏锐地察觉出父亲心里始终萦绕的不开怀,也努力地想着办法要逗莫与争高兴。
可还是有一种她看不见的东西, 堵在他们父女之间。
这东西时有时无,父亲也总是轻描淡写地不愿意谈及。
于归有点儿沮丧,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没有追问下去。
或许将来某一天,父亲能自己放下心里这层隔阂。
“没什么好提的。”莫与争熟练地把话题岔开,“她们母女想必有许多心里话要说,碧晏你留在此处,我们去看看此地河神的情况。”
碧晏走出应是。
而一旁的周秋应表示自己已经联系过阳河郡中官员,也要留下等候。
莫与争又点敖甲带路,往阳河中去。
“先生将那女子就这么留在村中,不怕她出事吗?”敖甲装了大半天鹌鹑,见莫与争始终没有对自己表达出恶意,胆子又大了起来。
他口中说的是碧晏。
在他看来,那村中的古怪东西,自家表弟身为神龙都能不知不觉地中了招,何况一只修为不上千年的小小草妖?
莫与争早就把敖甲从女婿备选名单上划掉了,故此对他的态度也温和许多:“碧晏虽然法力不及你们,但她的脑子可是好使得多了。”
敖甲一张俊脸涨红,再也不敢多话。
上古诸神中,他最惧怕的就是这位长生帝君。
年少轻狂时,敖甲还敢厚着脸皮去撩拨长生帝君独女,后来嘛......莫与争让他的龙生多了一份恐惧。
他与龙族的兄弟们玩得很好,犁地回来之后更是变成了最沉稳的龙二代,不然他表弟广泗君也不会在发现问题的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大表哥。
“先生,我将广泗封在此处。”敖甲指向众人下方的一处水域。
他额上探出两只碧蓝龙角,阳河的水开始向上翻滚。
原本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浊水中有一个长条状的身影盘着,离水面也越来越近。
敖甲的表弟广泗君是一条漂亮的红龙。
他趴在水牢之中闭幕沉睡,身上的龙甲显出一种折射着琉璃光彩的鲜红色,被缩小了许多的龙身更像是用上好红玉雕琢而成的的精贵摆件。
比起他表哥之前的惨样,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咦?”敖甲眉头一皱。
“这条龙离魂了?”于归看向敖甲。
敖甲将她的目光自动解读为:你怎么连条龙都看不住?
他登时大窘。
虽然已经没那个胆子再去明目张胆地“追求”于归,但也不妨碍他在心里悄悄地惦记不是?
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丢丑,是他这个年纪的小龙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我、我也不知道,明明下了禁制的。”他手忙脚乱地比划着给自己开脱。
越说越结巴,挠着脑袋低着头偷看笑颜如花的姑娘,最后话也不会说了,只晓得脸红。
莫与争不得不清咳一声,把敖甲的那一丁点儿旖旎之思毫不留情地打破。
“不知广泗君入魔时是什么样子的?”莫与争没有在这条小红龙身上感觉到有魔气的存在,作为亲手制造过一名魔头的人,他对魔身上会有的气息也算是熟悉了。
“对,对了,他那时全身鳞甲都萦绕着黑气,跟现在大不一样。”敖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是再也不敢拿视线偷瞄于归,对莫与争的态度比对他家老爹恭敬多了。
“我假设一下。”莫与争认真看了广泗君一眼,开始装模作样地推理。
“广泗君先察觉槐树村中有异,而大太子你是接到他的消息,才动身前往此处。”
“等你到了这里时,却发现广泗君已经入魔,你便将他封印镇压,然后就遇到了我们。”
敖甲点头:“是这样的。”
“那大太子昨日从东海赶往此处,应该只是用了一天时间,而那位顾姑娘被族人献祭,也是在一日之前,你回想一下,广泗君传讯与你时,可有异样?”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莫与争心中已经有了底。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想要玩乐的心思,是以,他虽然已经十拿九稳是有不知名的邪魔占据了小红龙的身体,再引这位东海大太子来投罗网,目的应该是想要这位大太子的性命,或者也要夺取他的躯壳回东海搞事。
但莫与争就是不想明着说出来。
什么都被自己解决了,这样又怎么能锻炼到年轻人呢?
反正他绝对不是想要故意刁难这头小公猪,啊不,小公龙就是了。
“他......他其实脾气不算好,红龙的脾气都比较暴躁。”敖甲回忆道,“我本以为,他在发现异常之后,会先前往探查,可他竟然能耐着性子等我到这里来,平常他就是个等着别人把鱼送到嘴边的懒货,这次居然还办了宴会欢迎我,趁我饮酒过半微醺时才突然发难。”
把毫无防备的大表哥按在河底捶去半条命。
敖甲很委屈。
入魔是入魔,又不是失了智,以他俩同一张床上玩蛋蛋——指从前抱着自家还是颗龙蛋的弟弟妹妹玩——的交情,自己竟然会被广泗一言不发地给偷袭了?
敖甲越想越委屈。
莫与争见他只顾着委屈巴巴,半点儿也没往小红龙是被人夺舍这方面想,于是就默默地在敖甲的智商上打了个叉。
“既然广泗君言行与往常相比多处异常,大太子就没想过他可能是被邪魔控制了吗?”于归一言戳中关键。
敖甲这才反应过来:“诶?!对哦!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看着于归傻兮兮笑。
莫与争往前走了一步,拦住这傻小子看向自家闺女的视线。
敖甲缩了缩脖子:“帝、帝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把广泗君的身躯收好,我们先回槐树村,不,先去邻村看看吧。”莫与争想找一找,此处是否真的有顾含娇描述中的河神庙,还有那个显然是邪魔属下的巫师——当然也可能这二者都不存在,顾含娇知道的事情,都是那个村长编来哄骗她的。
村长也很可疑啊。
敖甲对莫与争的决定不敢多问,很狗腿地跑到前面带路。
“唉,咱们的小姑娘长大了。”莫与争突然叹气。
于归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早就成年了呀阿耶。”
前边敖甲的两只耳朵都竖起来,努力捕捉身后隐约传出的对话声。
“如果有喜欢的男孩子可以带回家让阿耶看一看。”然后他就能先把这人的前后三辈子都拉出来挑毛病,再看看够不够标准变猪。
“万一他不喜欢我可怎么办?”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你?”莫与争女儿奴的属性全面爆发,“要是有,那也肯定是他心眼都瞎了。”
“您别这么凶嘛。”于归嗔道,其实自己也只有这副皮子和家世能看,脾气什么的不够好,现下的男子也越来越喜欢娇俏可人温柔乖顺的女孩子了。
她挺不自信的。
而对于莫与争来说,只能有自家小闺女喜欢别人,万万没有别人嫌弃自家小闺女的。
父女俩轻声聊着,不多时就到了与槐树村相邻,在顾含娇叙述中出现过的槐花村。
不出莫与争所料,这个村落比槐树村要贫穷多了。
“如此看来,问题的大头还在槐树村。”
他们在云端掩藏身形,没有惊动下头的村民。
“那咱们这就回去了?”敖甲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太对,他好像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广泗应该是来过这里。”
“嗯。”莫与争点点头,目光扫视下方来往的人群。
他们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
“有人家送亲,咱们去凑个热闹。”莫与争带着两个小的落在村外。
村子里有些敲敲打打的声响,还有一个穿着粗糙红嫁衣的小姑娘,送亲的人群将她架在一张藤椅上,往村外抬出来。
走在前头的几个中年男人手里捧着猪头三牲,上边插着细香黄纸,看见突然出现在村口的两男一女,均是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问:既然敖甲蠢蠢的,那他当年是怎么纠缠于归的?
答:缠姑娘不需要智商,只需要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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