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娶亲(6)

    人只有在世事的磨砺中一层层褪洗去身上的卑劣本性, 才能抵达真正的纯洁。

    一出生就晓得要索取和掠夺的婴儿哪里算得上是无辜?

    莫与争这人心眼小, 心思偏。

    明明自己也是个被好心救起的孤儿,但当他习惯了见到一个个只知道张着嘴哇哇大哭的婴孩被丢在秀坊门口, 师姐师妹们忙得连舞也不跳了, 整天为那些个非亲非故,还格外贪婪白目地索取着一切他们能索取的东西的婴儿忙碌。

    他只感到厌烦。

    义母自小多年的教导让莫与争心不甘情不愿地对那些噪音不断的婴儿们摆出一张笑脸, 天知道他有多想把这些糟心玩意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丢进水里。

    莫与争曾经恐婚,恐生更恐养,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身上会长红疙瘩。

    槐花村这一群大龄婴儿的哭求声确实无比地凄惨。

    作为提出了这个要求的莫与争本人却开心不起来。

    或者说,他自从想起来许多以前的事情之后, 就一直都不怎么开心了。

    “于归你跑一趟地府吧, 跟你大哥说一声, 把槐花村无辜枉死之人的魂魄都暂时放出来,我想给她们一个机会各报怨仇。”

    莫与争向容父等人提出要求,若想让容秀眉进他家的门,那就必须与原本的血亲都划清关系, 从今以后她都跟槐花村的容氏没有半点关系。

    而心中自来把父亲的权威与血缘关系看得大过天的容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只当这是缓兵之计,等将来女儿生下孩子站稳脚跟,自己再上门, 她又哪里敢拒绝?

    女人不都得靠着娘家人撑腰在夫家才能有底气吗?

    何况高门大户水深得很,到时候容秀眉这个逆女就能知道娘家对她的好了,还怕她不提携娘家兄弟给自己帮手吗?

    容父抱着自己对所谓“高门”的无端揣测信心满满。

    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经走向死路。

    槐花村中只有广泗慌不择路的龙魂, 以及累积多年的女子怨气。

    看上去只是个单纯的旱灾受害者。

    如此一对比起来,隔壁突然丰衣足食的槐树村就更显可疑。

    嘱咐了于归去地府放鬼,莫与争又让敖甲带着容秀眉先往阳河郡中去,嘱咐他把事情跟容秀眉说明白,把人安置好。

    把这两个小的都支开后,莫与争往顾含娇曾经提到的,村长跟她说过的那个河神庙的方向飞去。

    这一路上印入眼中的赤地绵延百里,山林像是被烧过一样,干枯焦黑。

    莫与争转了一圈后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河神庙,但他已经能确定在这背后搞鬼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旱魃。

    魔域中自主衍化出来的天生魔物。

    和武陵这个人工产品不一样,他若想到人世中来,那就必须借助女子的躯体降生。

    这几个月的干旱也只能算是旱魃预谋降生的前兆而已,如果真的让他生出来了,整个阳河都要保不住的。

    这也能解释旱魃为何要首先向本地龙神动手,试图夺取广泗的躯体应该也只是在为自己的降生排除阻碍,毕竟龙族属水,对旱魃的气息最敏感不过了的。

    这两方可以算是天生的敌人。

    只是莫与争还想不明白,为何旱魃在赶走广泗君后,没有继续蛰伏,反而选择把远在东海的敖甲也拉入局中?

    他转身回到槐树村中。

    顾家附近聚集了一堆男女老少,场面混乱眼看就要失控。

    村人们拿着钉耙镰刀锄头等一众农具,把顾家母女围了起来,周秋应站在她们身前,大声呵斥了几句,更拔出长剑提在手中,威慑村民们禁止上前。

    见此情形,莫与争便没有急着出面,掩藏了身形在一旁看起热闹。

    只见村民们群情激奋地要把顾含娇绑了再丢进河里一次,而周秋应搬出自己临城王公子的身份,说阳河郡官员已经带兵赶来——莫与争觉得他还是太冲动了,如果今日的村民中有个像自己一样心狠手辣不计后果的,干脆趁着官兵赶来之前这段时间把他直接弄死......不对,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那么多喜欢鱼死网破的人。

    莫与争仔细一看,发现周秋应身旁漂浮着四个透明的人形,也正是他们的存在,才更好地威慑住了村民。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六国贵族都掌控着一些家传的秘术,他们身上所流传的血脉也比常人特殊。

    这少年人身旁的四个虚影是类似于魂魄一样的灵体,只是并无鬼气,只有百年供奉的香火气息,还有一抹若有若无,属于原始森林的馨香。

    诶?

    莫与争摸着下巴,他好像发现了个盲点。

    “爹爹想得没错,这少年正是大哥留在人族中的那一支血脉的后代。”

    林长风已经长成了少年,他笑嘻嘻地走到莫与争旁边:“我回到家里发现爹爹不在,就找过来了。”

    “你难道就没有直接探查过吗?”莫与争才不会相信他这么老实,不拿无缝不入的天道意识来盯着世间诸事。

    “那多没意思呀。”林长风耸耸肩,“而且我才不会像红椒那个大笨蛋一样,变着法儿地让爹爹不开心。”

    他这张脸让莫与争看了就心软:“行吧,随你喜欢就好。”

    林长风笑笑,也跟着莫与争一起看热闹:“爹爹是不是已经猜到幕后的始作俑者的身份了?”

    “嗯。”莫与争点头,道,“我只是还想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魔物嘛,只是顺从着自己的本能做事,他们生来就不安分,就是要危害人世,也是我放在这个世界中的刀子,给这些人族挂上的警钟。”林长风纵使因为武陵的原因不喜欢魔域,但他也没有因此而偏袒诸神或是人族,“我选定了人族要大兴,但也不会放任他们太过得意忘形。”

    “你开心就好。”这是莫与争第二次表达出这个意思了。

    林长风注意到他心绪有些浮躁,以为父亲是在担忧下方那个不知道第几代的孙子:“我看到有一队兵马已经过来了。”

    知晓他会错意的莫与争没有纠正:“嗯。”

    “爹爹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林长风皱眉。

    莫与争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林长风点头。

    莫与争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憋太久了,总感觉不太畅快。”两个最单纯的崽子都能看出来,更别说年纪大的那几个了。

    “爹爹,每逢乱世,必出妖魔。”林长风突然说了一句,“我是故意放这只旱魃出来的。”

    莫与争看了他一眼:“原来如此,我就说旱魃为何要去招惹上东海大太子。”

    林长风脸上挂着和莫与争如出一辙的笑容:“算他运气好,本来是要陨落在这里了的。”

    “我是不是就不该管他?”莫与争抱歉地说道,“明明答应过你,不再擅自插手。”

    “这有什么?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罢了,挑中他来开启神魔争端,也只是因为这条蠢龙对姐姐的心思太明显了,让我心里好不爽啊。”

    莫与争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不是最该公平公正的吗?”

    林长风嘴巴一撇:“他本来就活不长,只是看该死在什么地方而已——当了几百年的猪也没让他熄了心思,若是一心一意便还罢了,可他一边对姐姐献殷勤,一边又跟与姐姐长相相似的女子打情骂俏,怪恶心的。”

    “这样的吗?”莫与争还以为这条龙只是没有脑子,没想到他连下限也一样是没有的。

    在林长风看来,教会了自己什么是感情,让自己从另一个视角见识这个世界多彩的莫与争,还有生性单纯善良,还很会照顾弟弟的于归,这两个大概是他身为天道唯一的私心了。

    “我救了他一命,不知是否会影响你的计划?”

    林长风摇头:“当然不会,这里不行了,只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就好。”

    莫与争给接下来要代替敖甲嗝屁的倒霉鬼点了个蜡。

    下方槐树村中的气氛愈发紧绷,顾含娇母女拥在一处,她们身后的家门紧闭,曾经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家人们没有半点动静,隔着周秋应,对面这群多少有些亲戚关系的村民,都恨不得掐着顾含娇的脖子,拖去河中溺死。

    好不容易有了能在大旱中挺过去的食粮,还有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钱。

    如果河神因为顾含娇逃婚发怒,把这一切都收回去了怎么办?

    人群之中慈眉善目的老村长眼底沉着令人心生寒意的血光,他开口:“公子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要小娇做新娘,是河神大人亲口说的,再不将新娘给河神大人送去,到时河神发怒,我们只是普通人,万万担待不起的。”

    周秋应呸了一声:“你怕是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邪神给骗了,长生帝君禁止诸神受活人祭祀,他河神要娶亲为何不来亲迎,反倒是要你们把顾姑娘溺死?这也配称河神?怕不就是个三流的小水鬼吧!”

    莫与争听完乐了:“这小子主意挺正。”

    接着就听见周秋应大声喊:“你们敢来就尽管上吧,到时可别怪我手中长剑无眼,我乃临城王与显城公主之子,为了自卫杀几个人也不会被处置;你们可就不一样了,杀了我,不但阳世要株连亲族,到了底下,更是要受尽十八层地狱的刑罚,我可是阎君的二十一世孙!”

    莫与争:......你以前跟别的妖鬼打交道的时候也是这么拼祖宗的吗?

    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小子以前处理过的妖鬼案件,犯妖们都是被他恐吓到了才束手就擒。

    作者有话要说:周秋应:我告诉你们我家祖宗正看着呢有本事你们来杀我啊!

    莫与争:并不想管,并且对自己的年纪和辈分感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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