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已经老了？”内心对自己的年纪和辈分都产生了巨大困惑的莫与争摸摸脸, 活像个困居深宫三十年的老贵妇。
林长风满脸无语。
“爹爹多虑了。”
他身上的时间早就凝固。
莫与争却觉得自己的心态变得更加年老疲惫。
“你这一次的布置, 是打算从阳河开始，开启六国争端吗？”他问道。
林长风回答：“正是如此, 我先前就想说的——如果爹爹你实在是无聊, 不如就跟我一起到处走走，总待在家里也不好。”
“年纪大了走不动了。”莫与争习惯性地拒绝, “你这是要亲自盯着了？”
“也不全是，拿人的视角来看世事变迁，又或者自己去出面引导历史走向挺有趣的。”林长风脸上的意趣盎然，他最近特别喜欢突然出现在某人面前，然后要么给他一个准确的提点, 要么给他指一条相对较短的捷径。
接着他就能在旁边看这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有的人对他“世外高人”的形象深信不疑, 有的人把他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有的人心思澄澈对这一段“奇遇”心怀感激, 有的人贪婪无度，想要以各种手段来获取更多。
莫与争看着突然就变得有些兴奋起来了的林长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一个本来虽然有点单纯，但还是很公平公正的天道给带拐了。
“如果爹爹有兴趣的话, 不妨也到人世去玩一遭，乱世之中的人类最有趣了。”充斥着莫名愉悦感的发言，让莫与争更加确定这崽子不学好的，反倒是把自己的恶趣味学了个十成十。
“临城与其他六国相比, 位置偏远土地贫瘠，但胜在王室人数稀少血脉纯粹，不会像其他几国一样, 自己窝里斗，把全国的公卿人民上上下下都折腾得乌烟瘴气。”林长风给莫与争指了指刚才赶来的那队士兵，他们正在把闹事的村民追赶着放到一处看守，而那个被旱魃魔魂附身的老村长也混在其中，看上去还算安分。
“六国之中，兵力以临城最少，但却最精，若非他国内土地不易种植，不得不向周边进口，从而被显城卡住命脉，不然早在一百年前，临城就能成为西疆中的霸主了。”
莫与争注意到周秋应这个王子，连吃饭的钱都少到可怜，身上的细麻衣服也是洗到发白，边边角角的线头都冒出来了。
而阳河郡中守备的军队却个个都能有一身齐全的铠甲，长钺锃亮，马匹雄壮。
“自古兵事最费财粮，你这就是要逼迫临城不得不对外动武了。”莫与争基本已经能推测出临城的未来走向。
若这场大旱起了，阳河断流，临城便失去最大的经济来源；他们豢养的精兵每日消耗的粮草数字庞大，如果世代与临城联姻的显城稍微有点良心，大概会支援他们一阵子，但等显城反应过来，说不得就要对临城这位累年的老亲家下手了。
如果临城王足够有魄力，那他就会在国内粮食捉襟见肘之前，先从唯二相邻的显城或是横城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莫与争更看好他背刺岳家显城。
显城王室祖上与可使天下丰年的异兽当康结合，能在一定程度上催生草木，改良粮种。
显城国中又是山平水阔，每年的粮食产量都是六国之最，几乎五国的粮食都要从他们这里买；王室又跟临城、辜城这两处近邻百年联姻，国内的日子相对平和，却也因此将国民养得格外温和柔弱。
虽然显城王子嗣十余人，但他们就连争夺王位的时候，都没有死过哪怕半个，堪称六国首富天下最佛。
但就算是再佛系，显城王也知道不能把隔壁武力强大的邻居养得太肥的道理。
他们向来都很有自己是块好咬的肥肉的自觉，但不知为何就是练不出来精兵，只能拼命堆人数，靠人海战术取胜。
但对于即将遭遇大旱荒年的临城来说，只有夺取更多的粮食资源，打开通往其余四国的门路，才能让这一国国民全都生存下去。
虽然带着全国投降并入显城也能达到效果，但是吧。
让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向隔壁肥美多汁还不长角的小肥羊投降实属异想天开。
何况林长风欲以临城为天下战事开端，就算临城上下都愿意为了一口吃的投降，他也绝对不会放任，绝对会在这两家老亲家中间搞出无法了结的血海深仇来。
“看起来他们已经把事情处理完毕了？”莫与争的视线追在那只隐藏在人群中的旱魃身上，“这只旱魃看起来脑子还算好用。”
他们这些魔物在得到人类赋予的躯体之前，顶多就只能用天生的神通对周边环境做出一点点影响，一个不留神甚至可能被人族给弄死。
“不然我也挑不上他来做这个祸头子。”林长风挺挺胸有些得意，“不过这些魔物真的死性难改，总是爱在任务之外顺手捞点什么，节外生枝导致事情败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之前莫与争制作的桃魔武陵也是这样。
莫与争让他去寻找阵鬼取而代之，结果他顺路就把林长风的人类壳子给掐死了。
后来莫与争把武陵连同整个黎丘都沉入魔界，让他做了魔界之中第一个活着的生物。
想到这些，莫与争又想起自己不知道掉在哪里的“宁瑜一号机”。
“小风，你帮我看一下，我有个人偶不知道掉去哪里了。”也倒不是他没挂心这个，只是他最近脑袋很乱，等理顺了出来一看已经几百年过去，自己与人偶之间的联系也早就断了。
林长风双目一闭，转瞬又睁开：“......她，好像就是那只旱魃？”
莫与争：诶？
“缘，妙不可言啊。”他打开折扇用力扇了几下，早有这个人偶会诞生自我意识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入了魔。
这么一想，原来当初竟然是被红椒丢进了魔域吗？
糟心崽子。
莫与争叹气。
为了这几年脾气愈发执拗的红椒。
莫与争可以理解作为孩子对父母的占有欲。
他从前的结拜兄弟，跟他一样被秀坊收养的孤儿后来去了天策府当兵，改了个名字叫李良骏，看上去仿佛要守着他的爱马过一辈子。
然而在其他三个小伙伴都还是条单身狗的时候，李良骏不声不响地拐到了一个秀坊的小师妹，后来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曼青，莫与争还收藏着李曼青小时候印的脚丫印子。
再到后边，秀坊的小师妹又有了身孕，李曼青那个时候小小一只，就已经晓得害怕父母有了弟弟妹妹后忽视自己了。
还是莫与争带着她流浪了一段时间，去给人装模作样地捉鬼收妖算命，险些给纯阳宫拐回去一个小师妹。
直到她阿娘给她添了个妹子才打道回府，这时的李曼青心里已经释怀，跟妹妹的感情比跟她常年不着家的老爹还好。
红椒的问题，莫与争曾经以为是自己的教育环节出了什么差错，后来才发现他天性就是如此孤拐，莫与争也顺势放下了要将他扭转过来的想法。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看着他们的。
这些孩子们。
注定会离开自己这个养父。
“爹爹要传旱魃过来吗？”林长风问他。
莫与争把惆怅的心情抹平，摇头道：“不必了，她既然已经诞生了自我，那今后如何，都只看她自己抉择，我们先下去吧。”
莫与争带着林长风又来到顾家。
这时的顾家人已经明白了顾含娇并没有死亡，但他们也不是很欢迎这个“死而复生”的女儿，顾家奶奶甚至直白地把家里留下来那几个小孩子都拉进屋中，不许顾含娇再接触他们。
周秋应跟阳河郡守备借来一队兵士控制住了场面，几个随兵而来的文官也开始对村中人进行审讯。
他把事情都交给他们，心里挂记着不知今后会如何的顾含娇，打算若是这个姑娘在这里过不下去了，那他就修书一封，把这姑娘送去临城国度交给他母后安置。
周秋应走到顾家外边，正好遇上莫与争父子。
“先生，您回来了。”他上前行礼，注意到这位先生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林长风友好地冲他笑了一下。
莫与争知道了周秋应的身份之后，看他的目光就不免带了些奇怪——这个年轻人总能让莫与争忍不住追思起自己的年少时光。
总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莫与争又开始叹气。
周秋应不明所以，有点儿慌张。
他能猜出这几位都是天上的神仙，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家。
做了阎君的见云曾有一子一女，一子乃是现在年纪还小的小夜枭莫微之；一女则是酉氏与其他部落联合起来，带领众人抵御厄兽兽潮的大首领。
周秋应是她传承了数百年的后代，他在王宫所学法术，也是见云整理过后交给女儿的，与昔年神庙中的巫法相通，又已经有了些道门法术的雏形。
就在辈分超级小的周秋应心底发慌不知所措的时候，顾家小院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喊打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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