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周秋应抱有好感, 但一丁点的好感还不足以让莫与争出手阻止战争与灾祸的肆虐。
他本来就只是个局外人。
原先被留在顾家看护的碧晏在事发时不见了踪影, 多半是察觉到了村中有天生克制她的旱魃存在之后，远远地避开了。
莫与争对这只小草妖趋利避害的本性不想多做评价, 只是她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回来, 让莫与争心里涌出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在安顿好了旱魃之后，莫与争寻着一股水汽找到了阳河郡中的东海大太子敖甲。
他正拉着容秀眉的双手许诺要把她带回龙宫去, 容秀眉满脸娇羞，在逃脱了必死的境地，更知晓是几个神仙救了自己，而且腹中所怀又是神龙之后，这个女子在死生一线时迸发出的叛逆勇气似乎是就此沉寂了下来。
莫与争早已把花花肠子到处留情的敖甲踢出了女婿名单, 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我拿你当表哥你却想做我爹”的广泗君现在是什么感受。
所谓的“河神娶亲”事件算是告一段落。
旱魃以人类小女孩的身份留在阳河, 而无知无觉生下了旱魃的顾含娇被周秋应一起带着前往王都。
敖甲带着表弟和自己新纳的妾室打算回转东海。
而阳河畔的槐花村在一夜之间六岁以上的村民全数暴毙而亡, 其中几个的死状尤其凄惨，导致这一片村落成为了后世有名的鬼村。
这天夜里前来索命的都是被村中人以各种私刑处死的女子，其中有一个只是因为家中无人，隔着门板跟来问路的外男说了几句话, 就被家人用针线缝起嘴唇活活饿死，更不用说那些一出生就被装进袋子里，挂上树梢曝晒致死的女婴们了。
人死后有怨气便化作鬼魂，而活人往往都很难跟厉鬼们沟通, 更不必说拿自己的三观来判断它们的行为。
它们报仇用的手段比自己被人迫害死时也没善良到哪儿去，还有几个想要趁乱溜走，后来于归就召来天雷劈了几个已经失去神志只晓得作乱的, 才将群鬼给震慑住了。
虽然身为雷部主神，但于归的心肠明显没她家老父亲那么坚硬。
“那些人死时没个全尸，到了下辈子投胎也得做个天残了。”
回家的路上，于归把自己在群鬼中的见闻缓缓道来：“倒不是我觉得他们不该遭受如此酷刑，就是有点儿不忍心，毕竟我不是受害者，他们既然犯下这样的恶事，最后会遭报应也是活该。”
“可上辈子做的孽还要延续到下辈子继续偿还，是不是太苛刻了？”
林长风叫了一声姐姐，笑道：“即使清洗去了记忆投胎转世，可他的魂魄却始终都是最初的那个人。”
“举个例子，若有一人生前造孽无数，得百人憎恶，就算是死上几十次也无法消弭他的罪孽，这样的人若干干脆脆一死了之，并不会使他加害过的那些人心中怨念平息。”
“之所以要在六道轮回之上设立地府，就是因为要在这些人死后审判其功过，有功则赏，有过则法，而十八层地狱也是为了处置罪人所设立，只不过如今地狱还未能完善，无法以经受的惩罚来抵消人身上的罪孽，这才有了，人上辈子做下的恶事，到了下辈子依旧要遭受孽力回馈。”
莫与争听到此处，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鬼魂投胎前都会去孟琬那儿领一份忘却前尘的汤水，自此在记忆上与上辈子的那人彻底分离开，但他们本质上其实还是同一个人，除非他连魂魄也是被打散了重铸过的，否则他仍然要为自己前世做过的事情负责。”
于归听得有点儿懵：“十八层地狱既然不能完全洗去人身上的罪孽，那设立了来就只是用以威慑的吗？”
“有一方面威慑的意思，同时也能是关押恶魂厉鬼的最佳场所——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被原谅的，有些东西就活该在地狱里遭一辈子的罪。”莫与争面色不佳。
他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外露，在一瞬之间调整过来，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碧晏还没有找回来吗？”
于归忧心地摇摇头，林长风则是欲言又止。
莫与争看了他一眼：“你发现了什么？”
“爹爹，碧晏已经不在大荒之中了。”林长风乃天道化身，但也不是无时无刻地开启着天道的权威监察世间，他反而更愿意关闭自己的全知，如在自己之下的所有普通生灵那样过普通的生活。
“那她会去哪儿？”于归心里焦急，于她而言，碧晏是陪伴自己几百年的小伙伴，甚至已经是生活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她不自觉地忽略了林长风为什么会知道碧晏已经不在大荒中，满脸期冀地看着弟弟，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林长风正想着该怎么给自己找补破绽：“我先前经过槐树村，隐约嗅到了些许魔息，本来以为是那只旱魃留下的，现在想想，似乎哪里不太对？”
他从莫与争身上不只是学到了成堆的恶趣味，更把老父亲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给继承了来。
“我一直觉得这魔息很是熟悉，只是当时着急着处理旱魃，就没往他身上想。”林长风双唇弯弯唇角平直，强颜欢笑却又难掩落寞，“现在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气息，我基本能肯定还有一魔藏在其中。”
“就是你说的那个阴毒狡诈连小孩子也不放过的桃魔武陵？”于归柳眉飞成凌厉的两道剑刃，“我这就去魔域劈不死他丫的。”
莫与争看着林长风果断地扣了一口黑锅给武陵，没戳穿他，只是把于归拦下：“稍安勿躁，碧晏向来都很聪明机灵，她也许只是察觉到了魔息才追踪前去，若她是被人强行掳走的，那现场不可能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木鸟：“我这就传信去找她，魔域混乱无序，那里的环境又先天对神仙不利，她一只草妖混在其中倒是不怎么突兀，若你这么莽撞地去了，搞不好还会牵连到她。”
“我都这么大了，还总是让阿耶操心......”于归满含歉意，揉揉鼻子，“谢谢小风告诉我这些。”她脑筋转得没几个兄弟的快，对自己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更是抓瞎，而不是像她的兄弟们一样，不管去到哪儿都能以自己的风格闯出一片天来。
“我去地府守一守，没准她会从那里出来呢。”
送别了小闺女，两个皮白心黑的家伙突然陷入一阵沉默。
“你要拿她做什么去？”莫与争问，
林长风笑笑，说：“我确实曾在顾家附近察觉到了武陵的气息，当时引导旱魃到人世来的时候，我也顺手挑拨了他一下，至于碧晏——她的确是自己跟上去的。”
“爹爹，这只小妖的心思并不单纯。”
莫与争看向他：“怎么什么人在你嘴里过一遭，就都变成不好的了？”
“或许是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吧。”林长风耸耸肩，“而我也往往能看到他们本性中最真实的一面。”
莫与争对碧晏的主动离去没有表示不满：“人都爱往高处走，何况她一只小草妖，离了就离了吧，等回去了再给于归挑几个脾性相符的玩伴就是了。”
“她是想往高处爬没错，但这世间哪里又有其他的什么，能比爹爹你更高呢？”林长风道。
莫与争回过味了。
只听林长风继续说着：“您闭关的这几百年，始终都是宁姨在以长生帝君的名头处理诸事，天上地下各族生灵都已经渐渐认可了她的位置，如今她只需要一个正式的名分，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长生帝后，成为青岩山的女主人。”
“可她始终没有诞生自我意识。”莫与争早已习惯了精分，在从宁瑜那里读取了这么多年来的记忆之后，发现她依旧要依附于自己的指令活动，仍然只是一个化身，而非像其他人偶一样诞生了自我。
林长风知道宁瑜的底细：“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啊，比方说那只小草妖。”
“嫉妒会很容易地摧毁掉一个人的意志，就算她从前是个好的，在这么多年的嫉妒中隐忍下来可不是个容易功夫。”林长风本来并不太在意如今大荒中随处可见草植妖精，直到他偶然发现碧晏有的时候会偷偷看着莫与争房间的方向发愣，还在于归耳边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挑拨。
虽然于归压根没听懂。
时隔数百年，莫与争终于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却没有第一时间问候宁瑜，让碧晏不由得觉得自己重新有了希望，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轻易被武陵伸到地面上的触手所迷惑。
莫与争从来都很清楚人心易变，却从来没想过话本子里坚贞无二的妖怪们也是如此。
在他看来妖鬼们不管心思好坏，都比人类要单纯的多。
如今再仔细一想，应该是自己从前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妖怪，对这个种族的判断出现了误差。
果然只要有心，不管是什么物种，终究还是难免被黑色侵染心智的命运。
罪魁祸首的莫与争如此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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