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唧唧的小黑蛇全然没有在他人面前时所展现出来的半分威严。
莫与争拎起儿子的尾巴尖尖, 在手腕上绕了几圈, 绕好了之后又转手托着红椒没精打采丧得丫批的蛇脑袋：“有人笑话你了？”
挠挠蛇下巴，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道。
“没有......”红椒没什么精神地回答。
“那你还纠结什么？”
“我......”
红椒不想回忆起那个时候的画面, 胸口突如其来的痛觉, 血雾之下长爔错愕的脸。
他把自己缩得更小：“......太丢人了。”
细小的蛇身缠在莫与争手腕上像一只黑不透光的镯子，红椒短短的四只爪子紧紧扒着莫与争手臂上的皮肤, 头往环形的身躯上一放，比莫与争刚捡到他的时候还虚弱。
有点儿像爬山虎。
莫与争“噗嗤”一声很不厚道地笑出来，他抬手捏了一把蛇崽子脑袋后边，估摸着是脖子的部分：“那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小蛇摆摆尾巴，没有拒绝。
他因为天道的作死, 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 正需要静心休养。
莫与争熟门熟路地走到天宫大殿, 召集诸神，将一应事宜有条不紊地依次分配下去。
红椒依旧盘在他手上，被绣着兰草的宽袖盖住，却不防漏了一小截尾巴在外边。
长爔上前从莫与争手中接过能掌控天宫部分禁制的的令牌, 视线不经意地从长生帝君袖口露出来的蛇尾巴上扫过。
他沉默着站回原位，看见两侧的同僚们都是摆着一张正经脸，当自己完全没有看见发小脾气找父亲抱抱求安慰的天帝陛下没藏好的那截尾巴。
......这么一想臭长虫还是有点儿可爱的。
长爔自从发现妹妹长明开始每天都满脸幸福地期待着能嫁给红椒之后，就对顶头上司抱起了十二分的不满。
沉浸在父亲暖和体温里昏昏欲睡的红椒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他听见在袖子外边，父亲安排公事的声音比平时多了许多威严与冷淡，让红椒想起琼玉为料的巍峨天宫, 巍峨雄丽，但是冷冰冰地没有半丝烟火气。
就算他把照明用的宝珠换成俗世火炬，燃起的也只会是没有温度的冷焰。
难怪阿父会嫌弃这个地方。
红椒一直想让莫与争能搬到天宫里来，跟自己住在一起。
可今天沉下心换了个角度想想，他也开始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了。
“天帝休养期间，天宫诸事就尽交各位了。”莫与争挂上他最常用的温和笑容，刷了一波神明们的好感度之后，带着崽子轻飘飘地离开了天宫。
所有无趣的麻烦事都交托出去。
莫与争把袖子里的红椒拉出来，让他爬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差不多两千年没从天宫出来过了，有想去的地方吗？”
红椒用爪子勾住了莫与争的衣领，他抬起脑袋：“我不知道，随便吧。”
还是没什么精神。
这崽子小时候就不太会顺畅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对待旁人的手段虽然多数时候都是迂回算计，但其中更有一种无法改变的强硬在里头。
自从他被天道挑选成为天帝以后，性子愈发地固执强硬，也更习惯居高临下碾压式地去解决问题。
“其实小世界融合之后我也不太认得路了呢。”莫与争心里的担忧不减反增。
红椒自身的性格是一方面，身为天帝从天道那里受到的影响更是一个重要因素。
无论哪个世界，天道本身都会消磨与他接近的人的感情。
“祂”需要的只是一个能精准执行指令的机器，若非这个世界的天道诞生了“林长风”这么一个异数，莫与争辛苦养大的崽子早就被同化成一个高高在上莫得感情的工具人了。
“那就随便走走吧。”莫与争没有思考太多，直接拍板。
降落到地面，身上的万花校服换成一套朴素青衣，长发梳拢到脑后扎上一块儒巾。
一个看上去并不瘦弱的读书人。
肩膀上趴着一条黑色小蛇。
他腰上插着一支通体雪白，络子暗红的玉笛，手里拿着一把扇骨淡翠的的折扇，看上去有些怪异。
红椒犹豫了一下子：“我还是下来走路吧。”
说完他就从莫与争肩头往下跳，落地变成个红发黑脸的胖团子。
和林长风一样变小了。
几千年没能再见过红椒这幅模样的莫与争突然感到有些怀念，他手从红椒头顶一抚，黑脸小胖子脸上的黑色顿时褪尽，头发也从醒目的火红变成了普通的深黑。
红椒动动手脚：“......我小时候原来这么胖的吗？”
请不要怀疑你可亲可爱可敬的老父亲轻松喂胖一个小崽子的实力。
“当然了，有的时候你看书趴在桌子上睡着，我连抱都抱不动。”莫与争牵起小胖子。
红椒垂头：“阿父骗人。”
小的时候，那两只蠢鸟安静没半刻钟就要打起来，啄得鸟毛漫天乱飞；而自己则是因为乖巧被父亲夸过好几次，抱起来丢高高，从来没有什么“抱都不动”的。
莫与争戳戳他鼓起来的脸蛋蛋：“小幼稚鬼。”
都这么大的一条蛇了，还会因为父亲不在身边纠结成百上千年，暗中跟兄弟们较劲儿......而且当众吐血这种事情，怎么也没有尿湿的床单被师兄挂在风口示众来的羞耻吧？
咳。
先说明一下莫与争他四岁以后就没有再尿过床了。
“那我们就随便走走，遇见闲事也可以管一管。”莫与争向来认为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完全互相理解的，但他相信自家的崽子的调节能力不会差，莫与争所需要做的，只是在合适的时候，给予他适当的引导，再顺便看紧了他们，以防这些不省事的崽子这次受的伤还没好，就马不停蹄地继续作死而已。
需要被严加看管的对象之一，林长风坐在庄子外面的一棵树下边，手捧暖炉，身旁摆着热水点心，看着就很乖巧。
李曼青从他身边走进走出了好几次，只看见林长风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山庄门前跑过的一堆小孩子。
“小风想去跟他们玩吗？”
身体变小了不至于心智也跟着一起变小了吧？
李曼青有些不确定，她走到林长风旁边。
林长风乖乖叫了声：“表姐。”
“其实我是在想，之前跑过去的那些小家伙们里混进去了一只奇怪的东西，要不要管一下呢？”
李曼青愣了：“什么东西？”
千年前莫与争上天入地踏遍四海，为侄女找来了能使凡人立地成仙的天生灵物，但李曼青还是学不会现如今这些仙家道士们最常用的法术咒语，反倒是天策府的几套//枪//法练得愈加纯熟，一//枪能轻松挑飞一个千年大妖，却连驾云都学不会。
可以说天赋点得实在是很歪。
“一只鬼呀。”林长风端起温水喝了一口，“如果不管的话，今天晚上搞不好会死人。”
“四叔说了不许你再多管闲事的。”李曼青皱着眉，不肯让步。
她知道“林长风”这个名字对于莫与争来说代表了什么，自然而然地能认识到如今这一个林长风对四叔来说是多么地重要。
“虽然不擅长对付鬼怪，但还是把这事交给我吧。”李曼青揉了一把小表弟的脑壳，“你安心呆着。”
林长风神色平静：“表姐要去干什么？”
“找个外援。”
外援？
林长风眨了两下眼睛：“可是大哥最近很忙吧？”
临近七月，整个地府都开始忙碌，不然也不会放纵一只危险的恶鬼在小孩子旁边游荡。
虽然游荡在地上的恶鬼其实还挺多的。
林长风对于所谓的因果有一套自己的计算法则。
他会故意给上辈子有怨，这辈子有恨，无辜枉死于他人之手的恶鬼们留个空子，让他们不至于太快被地府的差吏抓下去。
这是他经过观察后得出的，比较能贴近父亲行事准则的方案。
李曼青拿着一只竹哨走出来：“见云现在是很忙了，不过我本来也就没打算要麻烦他；观月不是跟着那个蒋什么的到处乱跑比谁都闲吗？”
“自家老哥，正应该把麻烦事都让他来解决才对。”
李曼青没有长兄长姐，只有个需要被她照顾的小妹妹。
她幼时也曾幻想过若是自己能有个会很照顾她的兄长就好了。
“虽说独立的小孩子会比较讨长辈喜欢，但这也更容易让关心你的人担忧心疼哦。”
林长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李曼青觉得这个小表弟有点儿呆。
他穿着万花谷里漫山遍野溜达采药逗松鼠的小家伙们常穿的校服。
李曼青不禁想若是四叔的那个孩子能活下来，应该也会像他一样乖巧可爱吧。
林长风双手捧着点心小口小口地啃，李曼青在他身边坐下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时机到了。
“表姐......爹爹说，他把本来是给他的孩子准备的这个名字给了我......那么......”他像是没有控制好颤抖的手指，将手上的点心捏得粉碎，“是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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