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铄从来没有想象过, 那些女子被刑罚加身时生不如死的痛苦会有一天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这些堕入风尘的女子受刑时会痛苦不堪, 而她们俞是痛苦,高高在上的朱铄就会愈加地兴奋。
“为何会如此?”朱铄透过眼前的血污看见这双漂亮的手十指已经折断, 手掌完全变形。
“究竟是谁?对我有如此深仇大恨, 还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路过的鬼神,才招致报复?”
他听见堂上的自己还在呵斥着, 逼“她”认罪。
充当自己左右手许多年的衙役管家取来尖刀木锥,在朱铄脸上比划。
朱铄已经疼得没了进气,他整个脑袋都已经昏昏沉沉,身上没剩下一处好肉,就连稚嫩却美艳脸上也多出了几块不小的淤青。
放到眼前的尖刀兀自闪着寒光, 只差一寸就要插到他的眼睛里。
肿胀的眼皮把朱铄的视线压成一条细缝。
他仍然在思索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 才会有今日祸端。
难道是那些被处置了的妓//子报复?
不。
不可能的。
她们活着的时候就只是朱铄脚底下的尘土而已, 更遑论她们都已经死了,若能报复,不该早就报复了吗?
何须再等这二三十年?
朱铄感觉到脸上贴着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的脸被牢牢固定,放在一个木质的弯弧上卡住了下巴。
剧痛从鼻孔上传来, 缓慢地,向脸上拉开。
血涌出来,流进口中,满嘴腥咸。
“可惜了这张好脸……”
朱铄听出了自己管家的声音。
管家总是能把自己的产业家务都打理地规规整整的, 让自己可以不像那些堕落的同僚一样受贿,可以让朱铄能打心底地觉得自己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
管家和自己是一样的,处置这些妓//子时, 从来不会留手。
“爷爷我还没能享用过几次,你竟然就被老爷看上了……他和我不一样,他最喜欢看你这样的漂亮姑娘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唉,你早早地从了我,我还能给你打算打算,一个女人家,这么犟做什么,这可不就是,要白白送了性命?”
管家嘴中不住地低声说着可惜。
朱铄被他的话语惊得差点儿思维停滞。
什么叫他就喜欢看漂亮姑娘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妓//子仗着自己的容貌,四处蛊惑他人,败坏风气,他不过是略施惩戒而已,不小心死了,也该怪她们命不好。
何况好女人哪里会去做妓//子呢?
给人做妾当奴婢不好吗?
沦落风尘都该怪她们自己放//荡!
朱铄的意识在剧烈的痛苦中陷入一片深黑,等他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小了许多。
面前的是一对跪在地上不断哀求的夫妻,他们哀求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朱铄的管家。
他从前从没见过管家如此油腻猥琐的模样。
“早先可都说好了,还不上银子,就拿你的女儿来抵……”他满脸肥肉把眼睛淹到看不见,朱铄看着“她”的父母被管家带来的人抓到一旁,拳打脚踢。
而“她”在过来抓自己的管家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随后被恼羞成怒的管家往旁边的墙上一推,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然而朱铄还是清醒的。
他后来又看见了女孩父母被管家设局的全过程,也看见了女孩在娼馆里被百般折磨,最后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模样,最终被恩客的大妇揪着头发从床上拖下来,在县衙的公堂上因受刑不过而气绝身亡。
他站在一片黑暗里。
被折磨致死的女孩尸体扭曲,残缺不全,只裹着半张草席。
朱铄发现自己从这具尸体里出来了,而面前突然出现了两个红衣官服的赤脸大汉。
其中一个高声问道:“平阳县令朱铄!”
“下官在。”把这三个字说了一辈子的朱铄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谦卑与讨好。
赤脸大汉笑了一声,指着地上的尸身:“此女死后怨气不消,告到地府阎王殿上,告你个平阳县令草菅人命,将她折磨致死,你可认罪?”
“神仙容禀。”朱铄见赤脸大汉的态度并不咄咄逼人,心知他这是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又想到自己怎么也是有功名,有官印在身,堂堂正正的人物,想必这二位神仙也是更偏向自己这边的。
朱铄嘴角勾起来:“下官实数冤枉。”
“此罪妇乃是娼家,做暗门子的勾当,被好人家的大妇抓住了她正勾//引自家丈夫,才将她扭送至公堂上与下官审理。”
“只是这罪妇竟然不肯认罪,下官才依律给她上了刑。”朱铄捻着胡须,摇头叹道,“她终日放//浪,身体亏空,熬刑不过,才命归黄泉,自始至终,都是她咎由自取,与下官并无太大关系啊!”
“呸!不要脸!!!”
被莫与争带着,一齐观看朱铄梦魇的蔡修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鬼魂的可怖,对着显露死相的刘玉奴也没了畏惧的情绪,反而满心怜惜。
“真真是人不如鬼!人不如鬼啊!”蔡修气得跺脚。
刘玉奴掩面笑道:“这昏官可恶,书生却还算可爱。”
蔡修红了脸后退几步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他完全没有和话本子里那些书生一样大的胆子,敢和异类谈情说爱。
女鬼面露嗔色:“呆书生瞎想什么呢?人鬼殊途,待奴报了仇,侍奉父母天年之后,便要投胎去了。”
蔡修有些尴尬,挠挠头:“那就好,投胎好呀。”
一人一鬼说完话,齐齐转头看向莫与争。
莫与争扇不离手,凹着风流倜傥的书生造型,虽然年纪有点儿大了,但也没谁规定过年纪大就不能臭显摆呀。
他心不在焉地控制着朱铄的梦境,让那两个赤脸大汉随便询问过后就轻松放过,而他心里早就想好了该如何惩治这个自以为正义的残暴昏官。
朱铄生平最自豪的就只有他不近女色,持身正,立场稳这一点。
而他最在乎的除了自己的官位官声——现在已经卸任,从这个方面也没什么好打击他的——就只是他的儿女家人们了。
莫与争从来不是个好人。
只不过他身边都是些温柔仁慈,真正光明磊落的好人们,他才学会了克制属于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黑暗。
朱铄的儿女家人,靠着他的官威,与管家下作的手段,才过了几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甚至年纪大些的,都清楚朱铄与管家实际上都办了些什么伤天害理,逼死人命的事情,也从未阻止过,更从未有过半刻的不安,而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属于官员家眷的快活日子。
行吧。
反正找他家人的坏处也只是拿来说服别人的。
莫与并不在意这个,却也不想把蔡修就这么给吓跑了。
朱铄从梦中醒来。
他先掐了自己一把,确认方才经历的不过黄粱一梦。
他脸色阴沉。
朱铄还记得这个女子的父母,似乎也是平阳县人,他记得那对老父妻的住处,没想到区区一个下贱的妓//子,竟然还有胆子把状告到阎王殿去?
至于把她强行送入娼馆的管家,朱铄选择性地无视了。
或许他心里其实一直很清楚,只是管家所作所为并不危害到朱铄本身,甚至是有助于放纵他古怪的癖好,他才会不将这些恶事放在心中。
可惜他不知道。
刘玉奴并没有将状告到地府去,而是直接告到了地府阎君的老父亲这里。
见云是个朴实的好孩子,他或许会把朱铄的生平善恶加加减减,再做出一个相对公正的处置;莫与争却着实不能算得上是个心慈手软的家伙,他只想快刀斩乱麻,送朱铄归西。
“你拿着这把刀进去,告诉朱铄,你是这里的土地,今夜有报复不成的恶鬼要来害他,你是去助他击退恶鬼的。”莫与争随手捏了一把刀出来。
刘玉奴呆呆地接过:“大仙……”她没法理解莫与争的用意。
好心的“大仙”微微一笑:“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保管你大仇得报。”
莫与争松快地把扇子穿在指头上转了几圈:“送完刀后,你可以自己退出来,也可以隐了身形留在里边,他们的恶报不会叫你失望的。”
红椒突然意识到了父亲将要展现给众人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红椒想起来莫与争曾经说过自己是最像他的,那时他有些小得意,也有些害怕父亲会因此看穿自己的小手段。
细思己身,红椒却并不能找出自己身上到底哪里父亲相像,或许是因为自己始终并不如观月一般了解这个被他们一起称作父亲的男人吧。
“阿父,你是要叫他们自相残杀吗?”
莫与争看了一眼崽子:“是啊。”
“他家中或许有无辜之人。”红椒试探地开口。
莫与争眸色深深:“有的时候,自身没有做过恶事,并不能代表他们是无罪的;有的人存在本身就充满了罪孽,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是最好……”
所以干脆都杀了吧。
不必纠结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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