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悠久的陵墓下沉睡着不朽的亡灵。
莫与争让涂山喻把两个崽子先送出山去, 他独自一人走进那个散发着橘黄色光芒的地下陵寝。
绵延不绝难见尽头的地底坑道, 莫与争拾级而下,空荡荡的隧道中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
他没有刻意掩盖, 而是就这么堂堂正正地向陵墓中的存在宣告自己的到来。
冗长的石阶两侧的石壁上雕刻着粗糙的图画和花纹, 倒不像是远古部落时期粗犷剽悍的简略风格,更像是预备要精雕细琢的过程中被匆匆打断, 徒留下潦草的框架和无法再次填满的空白。
莫与争凑近用手摸着石壁上的雕刻,这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女子,带着高高的冠冕。
越是往下走,周围的空气就越灼热。
地面上倒是还算干净,没让莫与争当场掉头走人, 他手里依旧牵着蔡修的老驴子, 这头驴子的耳朵耷拉着双目无光, 看起来依旧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没了兴趣。
这是一间墓室。
莫与争觉得装修的风格很是眼熟,就算只是匆匆做到一半就被抛弃了的,他也能从细枝末节的中找到那些足够引起他回忆的蛛丝马迹。
墓室的门紧紧闭着,门上贴着颜色依旧艳丽的符咒——这是当年从苍山神庙里跟随周家父女一起入世的年轻人们留下的, 时隔千百年,符咒的威能依旧没有减退,强势镇压着墓中的东西。
这是周炽为自己和爱人准备好的葬身之地——哪怕她知道涂山遥的寿命远远长于自己,她也要在自己死后, 自私地将那只狐狸留在自己身边,守着她的躯体日日腐朽,化作灰烬。
然而哪怕是经过如此久远的时间, 涂山遥也依旧活着,或许他就在这座墓穴的门后,日复一日,孤独徘徊。
但是周炽并没有能如愿地葬进来。
她被碧晏杀死在陵墓门口,抛尸荒野;武陵偷走了这座墓穴,将旱魃放进里面,试图为她偷窃一世王者的姓名以及死后的哀荣。
看起来他失败了。
莫与争大概能推测出武陵拿到了帝王的陵墓之后再半路上遭到了不知名人士的拦截,以至于他不得不将陵墓抛弃在这个地方匆匆离去。
而这个阻拦的人很可能是天道最初确定的将要成魔的那个氏族,受林长风的指派前来阻拦武陵——这只是那个坏脾气小心眼的孩子的一次小小报复而已。
莫与争走到门前,继续猜测武陵将里面装着旱魃的陵墓丢在这里后发生了什么。
没有他的压制,能控制旱魃的人估计也早遭了毒手,那么天性好杀的旱魃必然不可能安静地呆着,而门上来自祭司们的封印也好解释了。
将手放在熟悉的符咒上,莫与争轻松地破坏了它。
空气中的热度骤然升高,毛发花白的老毛驴一下子四肢瘫软滚在地上,低声哀嚎着。
莫与争回头看了他一眼:“别怕,我会给你下辈子找个富贵人家投胎的。”说罢便放开了缰绳,推开墓室石门。
墓室中七零八落地倒着陪葬品,上边落满了灰尘,中间摆着一具残破的棺材,木板早已炸开,只留下腐朽焦黑的残骸,里面空荡荡的,显然东西早已跑了出来。
“这儿怎么会有活物?!”外边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刘氏长老颤巍巍地看着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墓穴里的灰白毛驴,中间祖训强调了许多遍绝对不能开启的墓室已经被打开。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那里,腰上挂着通体雪白的玉笛。
刘氏长老惊骇之下,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拐杖,他现在只想赶紧从陵墓里逃出去,通知外面的族人赶紧从山上逃出去——他还不知道族人们已经在他前先走一步,连魂魄都多数被撕碎了。
佝偻的老人不敢看墓室里的身影,他匆忙转身。
一道纤长瘦弱的红影就站在他身后。
红衣人抓住了他,捏碎了他的脊柱。
再次见到涂山遥,莫与争并不意外他会变成与从前那个天然单蠢的小狐狸截然不同的样子,只是他现在瘦得过分,脸色苍白满是病气,最为紧要的九条尾巴只剩下两条,没精打采地拖在身后。
而他仅剩下的两条尾巴也是很久没有梳过毛,被好好打理过了,上边凝固这黑红的结块,简直又臭又脏。
他头发长得垂到地上了。
莫与争转身看着他,毫不意外地从他眼中看出了戒备与仇恨,还有疯长的食欲:“你吃了她?”
“谁?”赤狐少年的嗓音依旧清澈透亮,“那只怪物吗?”
“她饿极了,想吃了我。”
“但是没用的,我有九条尾巴,都是我的性命。”
“所以她死了,可是我突然变得很饿......”涂山遥的两条尾巴在地上轻轻地扫着,双目变成浓艳的血色,两颗对于狐狸来说长得过分了的犬齿从他的嘴唇里凸出来。
他吃了旱魃。
或者说是与旱魃所融合了。
他盯着陌生中带着些许熟悉的男人的脖颈,猛地蹿了过去。
莫与争抬手将不知死活地攻击他的狐狸甩在地上,却控制好了力道没有伤到他:“你杀过人了吗?”
“你会是第一个。”涂山遥快要饿疯了,他现在只想抓住眼前人的脖子好好饱餐一顿,地上的刘氏长老依旧留着一口气,但他的年纪太大了,血里有很多沉积的脏东西,传承自魔物旱魃的记忆告诉他那个吃了会对身体不好。
听涂山遥说他还没杀过人,莫与争松了一口气,轻松将再次扑咬过来的小赤狐抓住,双手反剪在身后,压着他走向已经瘫在地上的灰白毛驴:“你不能吃人,不然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涂山遥身上有魔性。
只是这魔性并没有被激发出来,而天道亲儿子人族的血又向来都是激发魔性的最佳媒介。
“吃这个。”莫与争之所以会带着老驴过来,就是因为他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不然就饿死。”他压着不情不愿的赤狐少年,让他的嘴巴凑上老驴的脖子。
老驴闭着眼,已经生死看淡。
涂山遥最后还是没能挨过折磨了他数千年的饥饿,张嘴咬上驴的脖子,饱饮鲜血。
莫与争放开他的双手,看着这个自己还算熟悉的小狐狸一边吸血一边哭了出来:“嗝,好难吃。”
莫与争觉得就算动物血对于旱魃来说是难吃了些,但也不至于被难吃哭了吧?
“吃饱了?”
涂山遥点点头,眼中的疯狂褪了下去,只是那如同凝固了的老血一样的红色却不会再有变化了。
莫与争将他从地上牵起来:“你如果还想回青丘,那就绝对不能杀人,也不能饮用人血。”
涂山遥不知道这人是谁,搞不懂他为什么没对自己下死手,但现在明显打不过人家,所以他很自觉地塌着脑袋顶上的一对三角耳朵,点点头。
“你把老驴拖出去埋了,日后也要对这种生物持有敬畏。”莫与争想起某些摸金的传闻,故意加了这一句。
涂山遥任劳任怨地拖起老驴,走在前头;陵墓里除了涂山遥不是没有别的东西,比如说什么在这个地方沉寂了数千年的怨气以及那些被献祭而死的女子残魂什么的,但大头——一个与旱魃融合了的九尾狐,和有扈氏族在陵墓里塞的东西——都已经跑了出去,生下的这些小妖小怪,莫与争也不打算再管。
地上脊柱碎裂其他地方却毫发无损的刘氏长老双眼充满对生的渴求,莫与争冲着他很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抬脚把这个老家伙踹进了墓穴深处,让他去陪伴那些被他刘家人害死的残魂以及怨念们了。
出了陵墓。
涂山遥已经挖好坑,把老驴埋进去,他一个转身看见莫与争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后,吓得两条尾巴都朝着天竖起来。
“跟我来。”莫与争从墓穴里出来后就一直保持着脚不沾地的姿态,他找了一颗还算高的树枝坐上去,并且示意涂山遥坐到自己旁边。
涂山遥忐忑地坐了下去。
莫与争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梳子,一把剪子,让涂山遥拿着梳子,然后自己用剪子将小狐狸拖到地上沾了许多污泥的头发剪去。
剪断发丝的规律响声让一只胆战心惊的涂山遥放松了不少,自从被“朋友”诓骗进入暗无天日的墓室,还在里面丢了七条性命之后,他就不太敢相信陌生人了。
可这个男人看起来对他并无恶意,若是他有恶意的话,方才那一下子就能取了自己的性命了。
涂山遥心脏跳得还是很厉害。
“梳子。”
“啊?哦......”他手忙脚乱地想把一直捏在手里的木梳递过去,却沮丧地发现因为自己抓得太用力,木梳已经断成两截。
“没关系。”莫与争让木梳中间长出几根细小的枝条缠在一起,拿过来为涂山遥梳起了头发。
梳完头发,莫与争又让他变回原形,为他整理身上脏到不行的皮毛。
涂山遥窝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膝盖上,他身上结成块的毛发被轻柔娴熟地梳理开来,重新变得柔软顺滑,而他在这样温柔的梳理之中,恍惚间想起年幼时在青丘被父母照顾的日子,整个身子放松下来,打起了愉快又轻松的小呼噜。
作者有话要说:持续一个月不断更达成√
劳动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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