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的底下藏着一座陵墓。
林长风偷偷溜下去的打算被红椒和涂山喻扼杀在摇篮里之后, 他开始很无奈地研究起那扇石门上的花纹。
从石门中透出的橘黄光辉微微闪了一下,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还有拐杖点在地上沉闷的声音。
“有人出来了?”他拉着红椒往阴影中躲去, 涂山喻蹿到石门顶上往下查看。
出来的正是将几人一路带过来的刘氏长老。
这是一个须发全白, 胸背佝偻,背上还有一个驼峰样的鼓包, 皮肤像是遭了火烧的老树一样干枯漆黑。
他双眼浑浊,蒙着一层黄白的翳,出来之后小声嘀咕了几句不知什么,走带那个祭台上,往中心的尸骨堆里用拐杖搅和搅和。
原本中心是凹下去的祭坛慢慢鼓了起来, 黏糊糊的泥浆声里, 似乎能听到几声属于女子的, 痛苦压抑的呻//吟。
一个手脚都被捆住,裹在一张草席里,听声音也许还是个活人的姑娘从祭坛的中心被吐了出来。
驼背老人拖着她下了祭坛,又往石门里边走。
涂山喻在石门顶上人立起来, 张开九条尾巴,红衣的银发少年睁开一双赤瞳,他的容色令黑暗退避,散发着淡淡辉光, 仿若月神降临。
临清县上。
观月已经擒住了前来敲门,僵硬得像是一个木偶的宁霜娘。
这个女子浑身青白,像是石膏塑出的模型, 沾血的衣裙下已经不是一双人腿,而是藏起来的鸟类爪子。
她被观月捆住了,在地上用力挣扎,喉咙里不间断地发出“喀喀喀”的诡异响声。
“看来你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啊。”
宁霜娘虽然已非人类,但她的容貌却也因为这种非人的气质变得更加妩媚动人,然而笔直笔直的观月单身了千年万年,丝毫也学不来什么是惜香怜玉。
他拽起宁霜娘的的爪子就拖着她从租住的小院门前离开,姿势和莫与争拖行可怜的刘家人时如出一辙。
观月把她拖到隔壁刘家的院门前,抬手敲门:“有人在吗?”
“谁?”里边一个清脆的女声回应道。
“我是你家隔壁的,那什么,刚刚是不是你们在求救呀?”观月不急不缓地敲着门,门内的声音停顿了许久。
在他敲到第五十下的时候,有人来开门了。
少女轻快地跑过来,一边抽开门栓,一边道着歉:“实在是对不住这位公子,我家夫人伤得太重起不来床,我走不开才叫你等了这么久。”
观月好脾气地笑着说道:“无妨,只是你家夫人既然都伤得起不来床了,那你为何不去找大夫呢?”
拉门栓的手一顿。
“......我一个人照顾我家夫人,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才想请其他人来帮帮忙。”
门打开一条缝隙。
观月冷声道:“锁着门请人帮忙?这态度可不怎么对呀。”
他抬脚踹开院门,背后的渊微指玄悍然出鞘,凝实清湛的凛冽剑光一闪,两扇木门应声而断,门后的东西惊叫一声化作一道黑眼窜逃入屋中。
观月一手提剑,一手抓着姑获鸟的鸟爪,将她提起来,朝着那道黑烟抡过去。
姑获鸟尖叫着与黑烟砸到一起,观月紧随其后,一剑将黑烟与姑获鸟穿成一串,钉在地上。
从踹门到把两只妖物控制住,观月只花费了五个呼吸的时间,他把姑获鸟转开,露出她底下压着的细小人形。
一个和尚。
观月皱眉,这个世界可没什么和尚。
莫与争是纯阳宫的道士,教给人族的自然也都是道教的东西,虽然不能排除是天道看了家中藏书之后,又搞出一个佛门来,但观月几千年来被028指示着东奔西走,可从来没遇见过和尚。
这个巴掌大的小和尚被观月用剑穿透了身子,底下是一滩血迹,他面朝下趴着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在装死。
“028?”
“我在!你终于想起我啦!”028的声音顿时振奋。
观月指了指地上生死不知的小和尚:“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等我先给他做个扫描。”自从主系统发布的任务一直卡在烛龙的眼泪之后,好久都没能活动起来工作的028充满了热情,“他是一团能量体,还没嗝屁,你小心些别给他放跑了。”
028用自己最快的手速收集着相关资料:“找到了!这东西从极阳但不是正阳的地方生出来,会变化做人类男子的模样,去采集女子阴气,额......不是啥好东西。”
“采集阴气?”
“额,嗯,对,就是那个,那个什么,男人和女人做的那个什么,采集阴气。”028向来自诩是个刚刚踏入社会的纯洁无瑕小萌新,他咳了两声,“你懂的吧?”
观月黑着脸没搭理他,而是从身上揪下一根羽毛,用羽毛来轻轻拨了一下趴着装死的灯草和尚。
他成仙多年,就算是一根羽毛也比普通兵器锋利,只是轻轻这么一戳,就将灯草和尚的袈裟戳出一个口子:“这玩意儿该怎么才能弄死?”
“用极阴之气抵消,或者斩断供给他阳气的根源,放个结界给他隔开来,也能有一样的效果。”028在科普这件事情上还是挺靠谱的,他问观月要不要进去看一看这家的人,看他们是不是已经遭了这家伙的毒手。
观月用鹤羽将灯草和尚和姑获鸟重新串了一次,再将渊微指玄□□,甩干净上边沾到的血珠。
就在他正要打开房门一探究竟的时候,一个男人怒冲冲地从被劈坏了了的大门外跑进来。
“你们在别人家里做什么?!!”刘言涛看着被劈坏的大门,还有地上奇奇怪怪的女人,以及那个看起来是想要进入自己卧房的男人,他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到了家了。
不过跟朋友们一起外出踏青,居然就被一个不知道什么精怪给耍了一通,回到临清县,居然又听说自己在这儿的靠山,当县令的叔叔被妖怪给害死了!
刘言涛父母早亡,还是靠着刘县令的供养才能顺利长大成人,甚至考上秀才娶了妻,平日里出入还有下人伺候。
他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叔叔,也是仗着这个当县令叔叔才能在同窗之间直起腰来应酬,乍然听闻他逝去,刘言涛主心骨都倒了一半;他回来后本想去刘府探望,看看风头,哪想居然又被县令夫人给赶了出来......
他惊怒交加地赶回家中,却又看见这么一副场景。
观月拿着剑冲他打了一个揖:“你就是此间主人?”
“正是,怎么?”刘言涛看见他手上的剑和血迹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脚也有些发软,却还是强撑着面子,“你好好的道士不做,怎地擅自闯进别人家里?”
“不是我闯进来的,而是这里面的东西,非要引我进来的。”观月拿剑尖朝地上一指。
刘言涛这才看见地上被一根羽毛钉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光头小人,而被放在他旁边的那个女子浑身惨白根本不像活人。
见刘言涛望过来,宁霜娘局促地挪了挪身子,想要将自己的鸟爪遮得更紧一些。
观月眯了眯眼:“你认得他?”问宁霜娘。
宁霜娘紧紧抿着双唇,垂下头去:“不认得。”
她否认,但观月并不轻信,暂且将这个疑点放朝一边:“贫道追着这妖精多日,发现他躲进了你家中,才进来除妖。”
“你是否有家人还在屋里?”观月冷着一张脸,他手上的剑和身上的道袍让刘言涛不敢怀疑他话语的真假。
于是这个书生咽了口口水点头道:“小生出门时,贱内与一个丫鬟都还留在家里。”
观月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拿着剑,轻轻推开房门一角。
房内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儿直扑而来,观月面不改色,将门完全打开。
之间屋内一片狼藉,还是保持着刘言涛打砸过后的模样,并没有收拾过;而侍女小红躺在门后的一张座椅上,四肢软软地垂着,已经咽气多时。
内间摆床铺的地方,刘言涛的妻子王氏倒在血泊之中,腹部被开了一个大口子,未成形的胎儿被拽了出来,丢到地上......
观月看着眼前如此惨烈的一幕几乎要忘却呼吸。
他脑子里头一个想法就是快点将这个地方收拾干净,最好能用一把火全都烧了......
稳稳心神,观月让刘言涛进来。
这书生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吓得跌坐在地,脖子抻得老长,脸涨成了绀紫色,他连滚带爬地从卧房跑出去,冲着檐下排水用的小沟疯狂呕吐。
把某些画面从脑子里抹除,观月走到王氏的尸身旁边,他把渊微指玄背回背上,从旁边梳妆台上拿了根簪子,蹲下身拨弄那个未成形的胎儿。
“出来!”他厉声呵斥。
之间胎儿忽地扭曲了一下,浮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男人正是林长风在隔壁镇子上见过的王司马家的讨债鬼。
他一见观月,就抖得整个魂体都要散了一样:“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仙长莫要杀我,我只是来别家讨债的,没想到刚出生就被那个、那个女妖怪给掳走,等我醒来已经在这妇人的肚子里了......”他哭丧着脸连连求饶。
莫与争走到外边把宁霜娘提进来,问讨债鬼这是不是那个把他掳走的女妖怪,讨债鬼忙不迭地点头:“没错就是她!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来这家的啊仙长!我债还没讨到呢......”他可怜巴巴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观月问道:“你为何要抓个孩子来给这位夫人?”
宁霜娘惨白的脸上露出来个苦笑:“他们成亲多年,一直无子,我只是要给他们送个孩子罢了。”
已经吐完一回的刘言涛留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再进房一步,他靠着房门听见两人的问答,忍不住开了口:“送孩子?”
送个讨债鬼吗?
刘言涛怒视宁霜娘,却又在看见她那双猩红的眼睛时把头缩了回去。
“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所以你要给他送个孩子??”观月完全没办法理解这些想要抱孙子的老年人的想法。
听他道穿自己与刘言涛的关系,宁霜娘闭上眼,一串血泪流下。
而刘言涛仍旧沉浸在他突然多了个妖怪亲娘的恐惧之中,并不肯相信宁霜娘是自己的母亲。
宁霜娘睁开眼:“我原名并非宁霜娘,也不是刘伯玉的外室——我吃了那个被丢在山上的,真正的宁霜娘,得到了她的记忆,才知道,原来,我的孩子还在这世上。”
姑获鸟给观月讲了一个简短的故事。
大意是在很久以前,一个刘氏的男人爱上了外族女子,他们瞒着双方长辈私底下成了亲,生下了刘伯玉,然而在女人怀上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们被刘氏族人发现了。
借着女人就被刘氏族人用秘法催熟了腹中的胎儿,在生下来之后就将他抱走,而女人流了一晚上的血才死去,满腹的怨气让她化作了姑获鸟,寻着次子身上还未淡去的气息找到了他,把他从刘氏偷出来,寄养在自己娘家的一个亲戚那里。
直到刘伯玉长大成人,她才联系上了长子,将次子拜托给他照顾。
姑获鸟这般说着,属于宁霜娘的外貌褪去,变成了一只长满黑羽,半人半鸟的怪物。
观月听她说完事情的经过,提出一个自己很疑惑的问题:“既然刘伯玉是你的儿子,那你为何要与那两个姑娘一起杀了他?”
姑获鸟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说:“他不是我的孩子了!他被刘家的怪物侵蚀了神志,变成和刘家的畜生们没什么两样的怪物!!”
“他忘了自己亲娘是怎么死的!他变得和那些刘家人一样,不拿我们这些外人的性命当一回事了,我当年瞎了眼才会觉得姓刘的是个好男人,都是一群懦夫!!废物!!”
“刘家的男人没一个是有种的!!”姑获鸟不留情面地叫骂着,骂完她顿了一下,开始哭着说,“是我杀了他,他害了这么多无辜的姑娘,我却到现在才能狠得下心杀死他......死在我这个当娘的手里,总比,总比死在别人手上好......我对不起他们,若是他们没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她发疯似的把自己满头的羽毛抓下来,翎管上沾着黑红的血。
观月可以确定,这个女人早已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观月:我差点儿忘了还有个讨债鬼。
其实是我把这个配角给遗忘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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