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
年轻的书生在山道上跌跌撞撞地走着, 同伴不停地抱怨着这黑山的路邪门难走, 绕到太阳快要下山也没绕出去。
“早听城里人说这黑山邪门,咱们就不该在城里耽搁这么久的......”其中一个穿了身兰色锦衣, 带着一名书童的举人抱怨道,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走了这么久也不见人烟, 若是晚了再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只怕是难过这一晚上了。”
另一个穿了身藕色衣衫的书生似是走得累极了,弯着腰双手拄着膝盖,大口喘粗气地说:“叶兄、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间、屋子?”
方才抱怨着山路的“叶兄”转头往他看的方向看去。
只见重重林荫之下,虚虚地探出来楼阁一角, 屋檐下挂着的灯已经点上了, 在昏黄的夕光中略微显眼。
叶德义顿时来了精神:“快!那边有人家呢!宁兄白兄, 咱们赶紧过去!”
“这下可好,晚间不必露宿山林了。”宁采臣也松了一口气,自从踏上了这座山之后,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 心口总是闷闷地发慌。
眼见能住宿的地方在前,宁采臣甩甩头把不安的感觉甩开,跟上同伴的步伐。
兰若寺里。
莫与争和李曼青就这么坐着闲聊。
老头子还好,年轻人的屁股早闲不住, 却又怕鬼不敢在庙里乱逛,只能抖着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扔石子玩儿。
石子骨碌碌滚到一双鞋前停下。
李曼青抬头。
一个满脸刻薄的男人,像极了她十几岁的时候看的话本子里, 那种家财万贯掌控大唐多处房产不是姓李就是姓叶的男主人公——还常常喜欢把女主人公堵在各种地方做少儿不宜的事情。
李曼青被自己的联想恶心得打了个哆嗦,看向自家四叔。
莫与争依旧是笑容和蔼,看上去就脾气很好的样子:“这位先生可要与我叔侄二人一同饮些茶汤?”
来人穿着一身滚了银边的黑衣,宽袍大袖,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肤色苍白双唇血红,薄薄地抿成了一条血线:“先生要来寒舍如何不提前叫在下知晓?匆匆迎客难免招待不周,还望先生体谅。”
“你认得我?”斜斜觑着,莫与争惯常温和的面容上平白多出几分高高在上的轻视桀骜。
男人的依旧没有表情:“帝君尊名,天上地下无谁不知,无谁不晓。”
旁边李曼青还是不太习惯四叔的突然变脸,就看见莫与争将茶碗往桌上一放,终于拿正眼看向来人:“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有扈氏,鸿羽,旁人都叫我黑山。”
最终被驱逐出人族王城的那一支部落人,已经堕落成了魔物,如今更是成了天道手中专门用来搅乱浑水的利器。
“螣蛇留下的族裔是你们灭的?”
“是。”
“数百年前截杀桃魔,将旱魃与九尾狐同炼一墓的?”
“也是我们。”
“临清县中指使人收集年轻女子冤魂的,看来也是你们咯?”
有扈鸿羽愣了下:“帝君,那不是我们做的。”
他怕莫与争不相信,忙补充道:“我是有扈氏正统族裔,当年也是顺应天意将周王陵墓安置在那里,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
“我这次出来,是为了抓捕族中叛逃之人,他从魔域底下带出了不得了的东西,若是不及时捉拿,放任他在外边胡来,恐怕会酿成大患。”
“我有扈氏自从败于启皇之手后,便不再参与世间一切争权夺利之事,这回乃是上天有指示,族中才派我出来。”有扈图看上去年纪还不是很大,在与莫与争的对答之间也是不卑不亢。
他们这些曾经的人族,哪怕堕入了魔域,受到魔域底下的黑暗气息所侵蚀改变,也依旧把自己当成是人族。
除了这一点和全族都过分迷信天道的指示以外,也和魔域的寻常驻民没啥不同。
抓捕叛徒的时日太长,所以找个地方见缝插针地搞搞副业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说来也是奇怪,莫与争见不得人啊妖啊鬼啊什么的去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等到了这些天性就要作恶的魔物头上,反倒是能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了。
或许是某种不常见的共鸣?
察觉到自己的双标,莫与争沉默了一阵,才问:“你那个叛逃的族人从魔域底下带了什么东西出来?”
“这个......”有扈鸿羽的表情很是为难,他斟酌再三,“不是晚辈要刻意隐瞒,实在是晚辈也不知道他到底带了什么东西出来,连长老从上天那里得来的指示也是模糊不清,只说等遇见了那个叛徒,就能知道。”他说完,心里忐忑。
有扈氏跟长生帝君所支持的姒姓之间可以说是有深仇大恨。
先是族长被启皇后一剑枭首,后又是启皇带着兵马“行天之罚”,与有扈氏大战于甘,最终把这一整个氏族逼得在逃亡路上顺应天命地掉进了魔域之中,成为除武陵之外的头一批入驻魔域的生灵。
被天命狠狠打过几巴掌的有扈族人终于悟了。
他们安安分分地窝在魔域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打算就这么过活,毕竟也曾是人族出名的勇士部落,受到魔域气息加强之后,对付那些寻常的小魔物还是很有余力的。
而且他们部族中能沟通天地的巫师仍在,又有天道暗中护航,所以这个现在已经不能再叫做人族的“人族部落”,也在魔域之中安安稳稳地生活繁衍,直到如今。
“也许、也许帝君所说临清县中作怪的东西,正是那叛徒也不一定。”有扈鸿羽今年一百来岁,放在魔域里还是个刚出苗的小家伙,他虽然长着一张霸道孤高的脸,实际上却比莫与争预料中的更加老实。
比起某个他亲手创造出来的魔物来说,这小家伙要好拿捏得多了。
有扈鸿羽见莫与争垂着眼一言不发,强装镇定的一张脸也难免露出些许慌乱。
李曼青正在脑中拿他的脸放在那些《腰缠万贯的霸道公子脑子抽了非要对我有兴趣》的通俗话本里一个一个实验,正傻笑着,冷不防看见脸的原主人向自己看过来,瞧他眼色,竟是有几分想要自己为他求情的意思在里头。
人设崩塌了。
李曼青冷漠地把脸转朝一边。
自家四叔也不是会随便牵连无辜的人,他要做的事都有自己的道理,身为侄女,在叔叔后边为他摇旗呐喊就够了。
要是自己会弹琴吹箫什么的还能给他伴个奏,只可惜李曼青从小到大只学会了跟着家养的小狼崽子们一起瞎嚎,没有半点儿乐曲天赋。
日头渐西。
有扈鸿羽终于等来这尊大神开口。
“你是靠着什么去寻找族中叛徒的?”
既然还愿意问,那就证明帝君现在并不想料理自己这个其他神仙眼中,就应该被杀死的“魔崽子”。
有扈鸿羽说道:“晚辈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巫师给了晚辈一件能寻找同源血脉的宝物,只是......只是晚辈太不谨慎,将那宝物遗失,又不好就这么回去,干脆就找了个山头开鬼市,一是为了寻找我遗失的那件宝物,二也是为了从来往妖鬼口中探查是否有那叛徒的消息。”
莫与争打量着这只年轻的魔物,他身上魔气缭绕,那张冷峻霸道的脸看上去很能唬人,只是在面对莫与争的时候心里发虚,才露了几分年轻人的稚嫩出来。
他与这地方潜藏的妖鬼都不同,身上没有来自于人族的业力,甚至连妖精的也很少。
“你在这儿做的什么营生,与我说上一说吧。”
有扈鸿羽不敢怠慢,当即便介绍起来:“这地方阴气很重,那些小妖小鬼的就爱来这儿,我初到时这里只有一株槐树妖,还有几只女鬼。”
“晚辈收服了那只槐树妖后发现她在这里做的是给那些大妖们买卖人族、小妖怪,还有各式人族常用的家具摆设衣裳首饰的生意,这才起了把黑山建成一个集市的念头。”
“我在此地经营了约莫十来年了,在道上也有许多朋友,他们过来,晚辈总要招待一二......妖精们都爱吃人,我让这些女鬼钓上来的都是贪财好色之人,活着也只是浪费粮食,我不杀正人君子的,而且我也是人,没有吃过人的。”
有扈鸿羽彻底抛弃了自己示以外人和下属看的冷脸,双手放在身前缴着衣服,原本并得紧紧的脚也松散地岔开:“我找到那个叛徒就走,绝对不在人间多做停留。”
说罢,有扈鸿羽满眼小心地看向莫与争。
这个在有扈氏族里被描述成至高神,万万不可以得罪见了一定要跪舔的家伙,总算是对着他笑了,不是先前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有扈鸿羽一颗心放回肚子:“帝......先生,今夜又是一旬一次的鬼市,您若有兴致,不妨让晚辈带着您与这位姑娘参观游览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boss变谐星,我为什么总是一开始码字剧情就如同野马脱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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