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风传竹帛, 高价聘琳琅。”少女嗓音软糯喜人, 宛然一道清甜汤羹，“妾身高琳琅, 见过诸位。”
阿绣拉着小伙伴的手, 烟眉微蹙：“九郞，你怎么能把别人家的小姐给拐回来了？”
黄九郎是个长相清秀俊雅的年轻男子,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绣姑，她非要跟来，我也是无可奈何。”
阿绣嗔怪道：“早说过你要强硬些，不然也不会被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纠缠。”
她丝毫没有遮掩自己话语里的嫌弃。
高琳琅脸色骤然阴了一下，又转瞬放晴, 却没有能逃脱过李曼青的双眼去。
“妾身与家人走散了, 只是见黄公子和善, 才会......才会一直跟着他的。”她楚楚可怜泫然欲泣，黄九郎见了于心不忍，有意为高琳琅开脱两句，却被阿绣一个眼风扫过去, 不得不讷讷地闭了嘴。
看起来自家小伙伴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有威严呀。
李曼青在心里为阿绣鼓起了掌。
只听狐女拔高了调子：“你一个......都能在鬼市中来去自如了，装什么可怜呢？”
“还有你。”阿绣指着黄九郎，“你心肠软，向来见不得别人哀求哭泣的, 可你这么一心软，给自己找了多少麻烦你还不清楚吗？先前一个姓何的，我好说歹说, 才让你答应了不再去见他，这才多久？又老毛病发作，叫人给缠上了。”
她这话说的极不客气，就差指着高琳琅的鼻子说她莫要再来纠缠黄九郎了。
黄九郎被她骂的低着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软兮兮地说：“......我今后再不会了。”
“这话你都不知道说几次了，能有一次记在心上，我就谢天谢地了，走吧。”阿绣横了一眼眼眶通红挂着泪珠的高琳琅，拉着自家软和过分的小侄子就要离开。
李曼青带着白云生连忙追上去：“阿绣，你方才说的，那个姑娘难不成是个人族？”
“可不是吗？”阿绣没好气地说，“鬼市不许人族进出，她能到这地方来，还这么活蹦乱跳地勾搭男人，足见是个不好相与的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白云生：“正经食材都像他这样，一进来就难出去了。”
白云生缩缩脖子，往李曼青身后躲了躲。
李曼青把他提出来：“一个大男人干嘛这么畏畏缩缩的，有我在，保你性命无忧。”
“我也不想的啊，只可惜小生如今就是条砧板上的鱼，缺了水不说，还不晓得到底什么时候会有刀落下来，心中实在是害怕慌乱，难以自持。”白云生欲哭无泪。
生活在食物链最底层的感觉无外如是了。
“我说了会保你性命的呀。”李曼青挑起眉毛笑容张扬肆意，“我可是个大人物呐。”
白云生拱拱手没有说话，眉宇间的丧气并没有减轻多少，显然他对于李曼青的话并不怎么相信。
只是在人中有好人坏人，妖中也有好妖坏妖。
不管能不能逃出生天，这几个妖怪帮助他的情谊，白云生是不会忘的。
“什么动静？”李曼青敏锐地看向自己脚下，一颗小石子震飞起来。
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他们脚下的山体中悍然穿行一样，整个鬼市的地面也开始晃动起来。
有知道些许黑山内情的妖怪惊声尖叫：“不好了！槐树姥姥不晓得跟谁动武了！咱们快逃呀！”
阿绣目光一凌：“咱们也快走，槐树姥姥的树根整个山头都是，她真动怒了，咱这样的小妖怪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卷进去了的！”
李曼青却遥遥望着行宫方向，从山脚处开始，树妖的根系已经往上割开了山道，摇动整座黑山。
“不行，现在下不下得去山还两说。”李曼青看见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小妖怪被一根树根穿胸而过，她提起白云生，“你们跟我来，我们去找我叔叔。”
阿绣没有犹豫，她看出李曼青出身不凡，想来家中长辈也是一方大妖，抓起还在犹豫不决的黄九郎，她纵身一跃跟了上去。
破土而出的树根越来越密集，李曼青抽出长//枪，利索地将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些全部挑断。
“黄公子！”混乱之中一个女声格外凸显，高琳琅哀切地看着被阿绣揪住了衣领拖着走的黄九郎，她身旁有两个明显不是人类的大汉护卫，而他们所要前去的方向与李曼青等人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那座黑山上的奢华行宫。
行宫之中。
树妖已然失控。
她从普通的人族穿越了时间回到从前，变成一只黑山上的树妖；今日又心神失守而暴走，彻底地变成了一只枝条缠绕起来的可怖怪物。
莫与争没有再看被树妖藤蔓所吞没的人鬼情缘一眼，而是站在婉姑身前，挥开偶然间抽打过来的枝条。
“咋！咋地了这是？！！”
外界这么大的动静将醉晕过去的苗生唤醒，这只虎妖一脸懵逼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他张大了血盆大口瞪着双眼看树妖姥姥化作的怪物：“怎么回事？槐树要造反了？怎么黑山老弟不在这里？”
虎爪上探出锋利的锐爪，他几下子抓破树网，看了一眼被围在中心的莫与争婉姑，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兄弟！不是哥哥我不想帮你，只是这母妖精打起架来太凶，哥哥我完全不是对手啊！你放心，等她清醒了，哥哥就来帮你收敛后事，给你立座漂亮的坟......”
莫与争哭笑不得：“这滑头货。”
他冲着女鬼招招手：“怎么你不逃吗？”
婉姑垂着一双眸子：“我认得您，我小时候......有道长问过我想不想去当女冠，只可惜父亲不许......”她咬咬嘴唇，看见了这位人族尊神藏下来的某一面让她很是不安。
莫与争不再将视线放在这只女鬼身上：“人能有百面性格，我自然也是一样的，你实在不必惶恐若此；我虽然并不是如你们的传说中那样格外偏心人族，但也不是那种会光看乱子不管事的。”
他唯一偏心过的就是那几个孩子了。
偏心与溺爱完全来自于愧疚。
其实跟与自己没太多关系的人相处时，莫与争反而会感觉到压力小很多。
“你并不是自己主动要去杀人的，我并不会因此责怪与你。”莫与争悠然说道，“不管是人吃其他生灵，还是其他生灵成了妖怪捕食人类，因生存所需而剥夺性命的行为，没有什么好怪罪其中一方的。”
“我只想问问你，如果不是受她胁迫，你会去主动害人吗？”
女鬼惨白的脸似乎变红了一瞬间，她横眉怒道：“我自然是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能活着谁想死呢？
能投胎谁想在这世间日复一日地无奈徘徊呢？
婉姑心中有怨气，不止是针对奴役着自己的妖怪们，更有半分是冲着在黑山一带毫无作为的神仙们：“我不过一个弱女子，成了鬼也没什么法力，尸骨还被树妖盗走，连投胎也不能——我又何尝想去做那些恶事，不过是拿妖怪们没办法罢了。”
“我是无能为力了，可那些能惩治妖怪们的神仙呢？！”
“我日日祈祷夜夜期盼，可我都死了一百多年了！还是没有谁要来治理黑山的乱象！”
成了鬼魂之后，婉姑就没法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欢笑或是哭泣，她感觉自己明明是悲伤愤怒的，却已经没办法让这张死人脸做出相应的表情来了。
成为树妖姥姥手中的娼//妓之后，她就只能笑了。
柔媚的，勾人地笑，或是崇敬的，天真地笑。
她斥责放任黑山不管的神仙，咒骂坑害了她们的妖怪，脸上的笑容却愈加妩媚，只有一双眼睛浸透了无尽伤怀。
莫与争突然感觉有些好笑：“时间到底能把原本正常的人都变成什么怪模样呀？”
他无奈地摇着头，神情很是愉悦，像是想起什么，他又忽然叹了一声：“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既然没人愿意管黑山上的事情，那你愿不愿意来管一管呢？”
“我可以给你力量，你愿意成为这一方的山神吗？”
“你愿意去拯救那些同你一样落难的，无论是人族还是妖鬼，都会为他们伸张正义吗？”
他的头发散下来，被夜风一吹如同半空中撒开了一片柔滑的墨水：“你愿意留在这里，与恶人恶妖恶鬼们，豁上这一生，甚至下辈子地去战斗吗？”
婉姑愣住了。
莫与争的声音搅得她耳朵里阵阵嗡鸣。
“什么？”她听见自己这么问。
“我可以吗？”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得尖利，拉扯成刺耳的噪响。
“弟子当然愿意！”她甚至都没法理解自己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突然心潮澎湃，想要得到眼前这位神明口中所应许的一切。
婉姑的表情从恍惚变得越加坚定了，从没有过的野心占据了她的双眼：“我会杀光他们！我会解救一切遭受苦难的妖鬼与人，既然他们都不愿意管，那就由我来！”
莫与争咧开嘴：“当然，我相信你能做好，你是个好姑娘。”
他的声音很轻，漂浮在未知之地，并不在这热闹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要揭开老莫的大秘密，然后就能完结啦！！！！感谢在2020-05-17 22:20:32~2020-05-18 22:3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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