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曼青说, “我只是......有的时候会感觉很疲惫。”
她长相模样神态都不是软糯温婉的那种, 承自父亲那对飞扬的剑眉此刻却稍显虚软地卧在李曼青英气逼人的面容上。
“如果可以一直沉睡着就好了……我有的时候会这么想,可如果就让四叔你一个人这么、这么孤单地独自过活, 我!”李曼青双唇翕动, 声音哽咽。
她不知道这一场轮回何时才是尽头。
恐惧而疲惫,失望甚至绝望地根本看不见终点的未来。
若只留四叔孤身走在这条归乡的路上, 她会无比地悔愧自责。
春闱过了。
蔡修钟馗榜上有名。
礼部的官员在教导贡士们礼仪的时候皆被钟馗的样貌吓了一跳,在得知他是被路上的鬼怪换了脸,无一不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礼部官员悄悄告诉他。
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只有沈氏的言语能入他的耳了,而当今贵妃放浪不堪, 选官只看相貌不问学识, 若不是朝中的老大人们坚持要以科举取士, 只怕是……
“多谢大人告知,只是学生相信陛下并不是那等偏听偏信之人。”钟馗眉眼沉着,胸中已是有了决断。
蔡修担心他:“你不要紧张,老大人们不会任由沈氏胡作非为的。”
他不太有底气。
整个天下都知道皇帝对沈贵妃是多么地言听计从。
而她的指爪也早已伸到了朝堂上。
蔡修也开始怀疑自己科举做官的决定是否正确, 只是他终究不如钟馗那样有勇气,娘亲和奶奶还在家里等他。
当朝大朝会本是三日一次,后来延长到五日,十日……现在已经是没有大事, 便不会开大朝会了。
上一次大朝会还是一年半前,高将军平叛封侯,逼得皇帝不得不罢辍许多沈姓官员时举行的了。
虽然那些沈家人后来都被皇帝找了个很随便的理由起复。
殿试前。
新科士子们统一穿着青色儒衫, 依次走入皇宫大殿之中。
礼部的官员以钟馗相貌有碍观瞻为由,讲他排在最后。
沈贵妃入宫之前,皇帝还有心思看一眼殿试上士子的行卷,现在么……怀抱美人坐在幕后,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底下人写个什么玩意儿,坐在这里也不过是要做个样子罢了。
幕布后的皇帝看上去已经五六十岁,脸上垂着大大的眼袋,嘴唇发青脸色泛白,他还在双颊上涂了一层胭脂,让自己显得更加丑陋滑稽。
只是歪歪斜斜地躺在他膝上的丰盈美人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衰老丑陋一样,十指纤纤不涂蔻丹,正不紧不慢地剥了果子,笑容妩媚地喂进老迈的皇帝口中。
美人的眉眼极媚,飞凤似的眼尾处坠着孔雀羽毛样的细小珠泪:“陛下处理朝政劳累了,尝尝这个,昨个儿才送来的,新鲜得很,对身子也好。”
皇帝将她递到嘴边的果子含入口中咽下,在沈贵妃脸上亲了一口:“还是爱妃晓得心疼朕,不像......”他的目光透过半透明的幕布,阴冷地扫视站在龙椅下方的几个老迈官员。
沈贵妃眼神一闪,娇滴滴地说:“他们不过是些要入土的老家伙罢了,陛下迟早能收拾了他们。”
“那倒也是。”皇帝志得意满地摇晃着脑袋。
沈贵妃趁热打铁:“这次入殿的可有好几个都是父亲很看好的好孩子,他们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同臣妾一样,以陛下为天的,您看?”
“待他们的卷子呈上来,爱妃你亲自勾选便是了。”老皇帝把沈贵妃搂进怀里亲香,沈贵妃也没有推拒,只是得意地笑着,看向皇帝的目光永远都是崇敬又爱慕,只有在垂头装作害羞模样时,才会闪过一丝冷意。
能参与殿试的士子,即便有那么几个是走了沈贵妃的裙带关系,但他们总不至于连字也写不出来;而家里有这么一位能左右皇帝思想的宠妃在旁,他们就算只写一二三四,也落不了榜。
朝堂上仅剩的文人志士已经老迈。比皇帝更加年老,面对沈家的如日中天,也只能靠自己的资历名声和这些年来被压缩得愈发稀少的人脉,勉强守住几分公正罢了。
钟馗答完了卷子。
他这份答卷写得精彩,痛陈任人唯亲之祸,将年老的大人看得心头火热,而沈家的家主,贵妃的父亲沈国丈则是看得直皱眉头,他扬声往殿中问:“钟馗是哪个?”
他这般行经可以说是十分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而老皇帝却只是搂着美人笑呵呵地:“国丈的精神愈发好了。”
“都是陛下疼惜。”沈贵妃娇柔无比,她却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出了熟悉的怒意,知道这位名叫钟馗的,怕是与那些酸腐的老家伙站一头,又要借这个机会说他们沈家的坏话了。
“你怎么长得这副模样?!!”沈国丈被走到近前的钟馗面容吓了一跳。
而钟馗则是长揖道:“学生进京赶考之时,为了赶路半夜行进,哪知竟遇到一群恶鬼,将我原本的容貌给换了去,惊扰大人,实在是罪过,还望大人谅解。”
沈国丈眉头皱着,视线四下胡乱移动,就是不敢去看钟馗的脸。
不知怎地,再可怕的东西他不是没有看过,可这钟馗的脸竟然只是看了这么一眼,就让他心脏剧烈猛跳,那些曾经做过的亏心事一件一件浮现在眼前,那些被自己害死了的人的亡魂似乎也嚎叫着向自己扑过来,要让他偿命!
他白着脸久久不语。
沈贵妃却坐不住了:“本宫倒要瞧瞧,这钟贡士到底被换了一张什么样的脸,能将我父亲也吓住了,家父年事已高,怕是经不得吓的。”
“将太医招来,为国丈看看身子可有什么不妥的。”老皇帝随口吩咐一句,又指着贵妃笑说,“你呀你,就是个吃不得亏的性子。”
贵妃娇嗔,二人又酸丢丢若无旁人地调了几句情,听得老大人们脸色愈发黑沉。
钟馗的脸色也随着皇帝贵妃二人的谈笑声越来越黑,不过他本来就是一张恶鬼脸,有没有表情在旁人看来也就一个模样。
沈贵妃毫不避讳地直接抬手掀开帘子,她脸上的笑容妩媚依旧,还不忘留给老皇帝一个挑逗的眼神。
然而下一刻,她把目光移到钟馗脸上时,耳朵里登时想起一阵阵奸吼诅咒声。
有被她摁进水缸里活生生溺死的嫡姐,还有无数丧命与她手上的宫人妃嫔,更有数不清的,夭折了的婴孩的痛苦声。
她脑袋一晕,昏暗扭曲的视线里,百十个死相凄惨的恶鬼扑到了她身上,活活啃食沈贵妃的血肉;她娇养多年,哪里受得这样的刺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便身子一软瘫倒在金銮殿上。
沈贵妃头上的朱钗散落,滚了一地。
“娘娘!!”沈国丈率先反应过来,将沈贵妃抱起来。
抬头却看见老皇帝不善的眼神。
沈国丈抖了一下,又将沈贵妃放在地上,屈膝跪下做出臣服状。
心道,竟险些忘了那符咒的作用了。
沈家得到了一枚符咒,沈贵妃将其下在老皇帝的饮食之中,自此,他对沈贵妃的爱//欲达到顶点,在宫中,若有男子——哪怕那人是个太监——若他胆敢碰了沈贵妃的一片衣角,他也要将那人碰到了的那片肉给剜下来的。
老皇帝亲自从幕后走出,将沈贵妃抱了回去。
沈国丈战战兢兢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逃过一劫,却听一位老大人上前说道:“钟贡士这答卷所言有理有据,算得上是上等的了,不如取做二甲,陛下以为如何?”
老皇帝没有说话。
沈国丈为了抵罪,连忙开口:“此人容貌有碍观瞻,身为我朝官员,怎么能生得如此丑陋?何况他还冒犯了贵妃,其罪当诛!”
“贵妃不过一妃妾而已,哪朝又有被人吓晕了还要那人抵罪的道理?”那位老大人嘲讽道,“臣观钟贡士的面貌颇有几分神异,应是能震慑妖邪之人的神貌才对。”
他们二人争辩起来。
老皇帝听了几句,没有看钟馗一眼,抬手止住了争辩的两个大臣:“他吓晕贵妃罪不容诛,念在他身上也有功名的份上,便夺去功名贬为白身吧。”
“陛下英明!”/“陛下不可啊!!”
老皇帝没有再说话,而他身边的大太监带着警告的眼神看了老大人一眼,老大人知道这事已是无法更改,皇帝......皇帝原本怕是想要钟馗的命的。
钟馗就这么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仿佛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是自己一样。
蔡修坐在中排,为他捏紧了心脏。
皇帝说完了话后,只听钟馗朗声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哈哈,我终于明白了。”
他神色一凌,目光凌然横过殿内众人。
“金銮殿上岂敢如此喧哗?!”沈国丈呵斥左右,要将这无礼之人就地拿下。
钟馗却望天作揖,喝到:“我钟馗,今日起,便要为这世间斩除一切妖邪!!”
他义无反顾地往金銮殿内的柱子上撞了过去。
红白飞溅,血洒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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