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谷夫人没叫“新郎”下轿出来让这些嚷着要看他面貌的妖怪们观赏。
莫与争被抬进新房里。
有侍女拿来一件深红绣金的袍子, 他施了个障眼法把一只椅子丢到床上, 自己则是坐到床边看侍女们给椅子梳妆打扮。
这房间里脂粉香薰的气味很重,莫与争推开窗子, 险些打到一个路过的小丫头。
不知道闺女什么时候能过来。
你家老父亲被人“逼嫁”啦~
莫与争面无表情地这么想着。妖怪们的宴席依旧很是热闹, 他站在窗边,廊下一颗小草动了一下。
“帝君!”
草叶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边缘黝黑层次不齐。
“碧晏?”莫与争记得这个背离了女儿的草妖。
原本他点化她是为了给于归找个玩伴的,只是没想到后来碧晏的心思大了,被武陵随便一勾引就入了魔去了魔域,之后还间接地把涂山遥坑成了那幅惨样......话说回来涂山喻带着涂山遥回到青丘已经挺长时间了,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他没有想要联系化身的意思, 漫天神明在诞生出属于自己的人格之前都是他在分心扮演, 到了现在已经清闲许多, 而涂山喻身上操控的那一抹意识对于莫与争来说不过是牛毛细雨中的一丝,完全不是负担;而多年精分所产生的丰富经验也已经足够化身应对各种突发情况了。
“帝君……”草妖的声音怯怯的,还透着显而易见的虚弱。
就在这时,喜房房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喜服盖着盖头的女子在仆婢的环拥之中朝着床上被打扮成新郎官模样的椅子款款走去。
在逻谷夫人走进来的那一瞬间, 莫与争又闻到了令他厌恶至极的恶臭味。
在离谷口只有几步远的地方,被抛弃在这里的花轿之中。
原本十拿九稳着崔生会来接自己的玉卮此刻不免也开始显出几分慌乱,她跟于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三五不时掀开了帘子往外看, 外头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只有草丛中窜出来的兔子匆匆跃过。
见好友变成这般模样,于归心里也是不忍落:“再等下去, 天就要亮了吧。”
张嘴扎心。
玉卮咬着嘴唇:“他是不是,是不是家中有事才耽搁了?”
早让阿绣把谷口给堵住了的于归心虚地没有接话。
她也撩起帘子的另一头:“或许就是没来呢?”
玉卮瞪着她。
于归:“行行行,那就是他家里出事了。”
出殡的大事。
“不行。”玉卮猛地站起来,跳下花轿,“我得去看看崔郎安健与否。”
于归一个虎扑抱住她的双腿:“咱们不是说好了就在这儿等的吗?”
玉卮双目含泪满脸震惊地看着于归:“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以前不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啊!”
“......我本来就不是人,谢谢。”于归利落地把她撂倒拖回了花轿里。
往常若是被自己这么捉弄一定会暴起捶她脑壳的好友现在只晓得抱着脸嘤嘤哭泣,一边哭还要一边控诉于归无情冷血无理取闹,于归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开了,满脑子都被玉卮的啜泣声填满,闹哄哄地挤着找不到地方发泄出去。
她愤愤锤了下轿子,对玉卮无奈说道:“好好好,我带你去看一看那个姓崔的到底干什么去了,你别哭了。”
玉卮抹着眼泪:“真的?”
“真的。”于归给阿绣传音让她把堵在山谷口的石头先搬开。
正在恐吓逼问黄九郎下落的阿绣无语了一下,把几个捆成蛹的男人拖到一旁的深草里藏起来,再施法将堵在山谷口的滚石都赶开。
接着她就把自己也给藏了起来。
于归陪着玉卮步行到逻谷谷口,这里干干净净没有半个人影,玉卮满脸丧气和不可置信的神色,而于归则是在心里给阿绣竖起了大拇指。
“他真的......真的没有来......”玉卮又开始抱着脸柔弱地啜泣,在草丛里的崔生听出她的声音,激动地蠕动着身躯抬起头,被阿绣一脚给踩了下去。
于归赶紧敲边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一个连聘礼都不准备的男人能有什么靠得住的?”
“我不图他钱财。”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哪怕一根草一朵花一句话,他有认真地跟你说过承诺过吗?”于归拿开玉卮捂脸的双手,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从头到尾,我只看见了你在不停地对着他付出,那男人呢?连想要娶你为妻的话都没有出口,你就这么急吼吼地把自己送出去。”
“要知道,在人间,年轻男女嫁去得让父母同意的,他有跟你提过家中父母吗?你的情况......算了不提这个,你们情况根本不一样,要他是真心想娶你,喜欢你要好好对待你的,怎么会不为你考虑考虑,就这么瞒着家里婚嫁,等到他家里人发现了,他们难道会因此怪罪自己的儿子吗?到时候为难的可不就是你了吗?”
“他但凡为你考虑了那么一星半点儿,就不会想不到这个问题。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如果我真心喜欢上了谁,不拘男女老少是人非人,我定然会替他在阿耶阿兄跟前周旋,免得他在成了一家人后还要受到刁难,虽然免不了要被揍一顿吧,但那也比被我阿耶变成山猪赶去犁地的好你说是不是?”
于归感觉自己一辈子的大道理都在今天说完了。
玉卮满脸纠结,理智告诉她小伙伴说的确实不错,崔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爱重自己;情感却又在叫嚣着于归一定是在嫉妒自己能嫁得如意郎君,是在挑拨自己与崔郎的感情。
然而崔生没有按约定到逻谷谷口来接她的这桩事实摆在了面前,玉卮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的。
于归见她神情似有松动,连忙加大火力:“你仔细想一想,喜欢人我不熟练,但是被人喜欢我可太有经验了。”
想到于归的众多追求者,跑满太白山山头的野猪们,还有那些为了解救出自家被变成山猪的崽子们天天去苍山神庙前求见天妃娘娘的神仙家长。
玉卮看着好友脸上被父亲兄长娇惯出来的理直气壮,心头乍然一惊,浑身“嗖”地凉了一下,一道灵光破开脑海之中的迷障,她双眼也变得清明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玉卮揉着太阳穴,往后踉跄了一下,于归感觉用手托住了忽然脱力的小伙伴,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是清醒过来了。
逻谷新房之中。
逻谷夫人与“新郎官”并排坐在床上。
周围的侍女们起哄着让新郎掀盖头。
椅子自然是不会有动作的。
逻谷夫人等了半晌也不见身旁的“夫君”有所动作,便开口催促道:“夫君,快来替奴家掀了盖头吧。”
没有回应。
莫名其妙地坐上花轿送来这里的莫与争已经翻窗出去把碧晏□□,又从窗子外边翻回来了。
他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逻谷夫人正娇声笑着:“看来夫君是害羞了,你们都先下去吧。”她遣散房中的侍女,双手扶住椅子的背靠,轻轻倚了上去。
“现在就剩下咱们两个了。”
“你不方便动吧,那奴家自己掀了盖头可好?”
大红盖头慢慢揭开,露出逻谷夫人那张原本温婉,却因为上了过于浓艳的妆容而显得过分古怪的面容来。
莫与争抬头挑眉,阖上双眼再缓慢地睁开,一股陌生的怒火从心中蔓延出来。
远在世外之地的苍山神庙之中,满身雍容的婉约女子柳眉倒竖,半阖的两眼之中一片猩红。
“宁瑜”从神座上站起来,双手在脸上、脖颈、前胸双臂这些部位上不断地抓挠,木头做成的躯体无血无泪,只有刺耳的抓挠声在空旷的神殿之中回响。
“去死去死去死......”
她在神殿中来回踱步,用脑袋不停地撞击墙壁,门外有侍奉她的巫着急询问是否出了什么事情,她却恍若未闻地换了个方向用脚使劲儿踢踹墙上的壁画。
“去死吧......”
“宁瑜”不顾身体上出现的裂痕,用力捶打着墙壁,她撞破的脑袋和踹断了的腿脚缓慢愈合,她脸上哀愁悲痛的表情却因为无法流出眼泪而变得古怪异样。
最后她双手交叉环抱着自己,像只被雨水打湿的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地缩回神座上泪流满面:“都去死!”
按下心中淡薄的情绪,莫与争冷眼看向逻谷夫人,手里攥着的小草碧晏在逻谷夫人掀开盖头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声息,只留下一段它小心存留的记忆。
武陵从魔域底下的深渊之中带出了与莫与争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把他藏进黎丘山城里,所以碧晏跑去向涂山喻预警,免得长生帝君遭受了武陵的算计;可就在她返回魔域,不放心地再去黎丘山城查看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追随着那“人”留下的痕迹,碧晏追到了逻谷。
然后她心底里对于长生帝君的相思之情就被无限放大,又被那“人”换了一张“他一定会喜欢”的脸从此变成了“逻谷夫人”。
碧晏仅剩的一点意志逃出去变成这一株小草,把最后的信息传递到莫与争手上,他看完后随手把枯萎的草丢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老莫:我有一个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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