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初六这天很快就来临了。
早上还不到四点的时候，陆母就来叫门了，“磊子，你起来了吗？”
陆磊还是有点困，他从来没有起过这么早，用手了摸把了脸，才高声回道：“这就起了！”掀开被单摸黑下床的时候，不小心把林倩弄醒了。她抱着儿子迷迷糊糊的问：“起这么早吗？”
“没事，你再睡会，天还早呢。然然昨天闹的那么晚，我出去看看妈叫我有啥事。”说完又给她们母子俩盖上被子，关上门出去了。
天还很早，基本都看不见人影，趁着厨房的亮光，陆磊才发现家里其他的大人都起了。他爸他哥站在院里等他，他嫂子正在灶房里拉着风箱叭哒叭哒地烧火，他妈拿着个大扫帚在呼啦啦的扫地。
陆磊捂着嘴，留着泪打了个哈欠开口问：“妈，这么早就开始忙了吗？”熊孩子昨天一下闹到后半夜，他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早啥，就这还不知道忙完忙不完哩！好了，你爷仨儿都起了，就到大队里把办事用的桌椅碗盘拉过来。对了，回来后，你们谁到牛婶家把她家的自行车也推过来，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陆母瞪了陆磊一眼说。
陆磊跟着陆父朝大队院儿走去。
今天的天上没有一朵云，一弯月牙斜挂在头顶上，漫天的星星不停地闪烁，显得夜色很寂静。整个村子都还在成沉睡中，地上他们父子几个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草丛里蛐蛐‘唧唧吱’的叫声，风儿吹过树枝发出的‘沙沙沙’声，听得格外的清晰，组成了一首婉转的乐曲。
陆父拿着个手电筒在前面照明，陆大哥拉着空拉车子跟在后面，陆磊缀在最后面。
初夏昼夜温差很大，清晨露又重，凉风吹过，陆磊裸露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有点后悔匆忙中自己只穿了短袖就出门了，不住地用双手摩挲自己的空胳膊。
到了大队院儿外，陆父上前去叫门：“刘老哥儿，你醒了吗？我，爱国爸，来拉办事用的桌椅碗盘！”。
过了会儿，屋里亮起了灯。刘书记刘占胜披着衣服，汲着双鞋来开门。
“我刚醒，正踅摸着呢，你家今个儿办事，也该来拉东西了。恭喜啊，陆老弟有福呀，家里几年里进了两口文化人。”刘书记拉开门闩，笑着对陆父说。
“哪里呀，孩子自个儿喜欢，咱这做父母的也没啥辙呀。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管不住他们了，只能随他们去了。”陆父连忙陪着笑说，又赶紧从兜里到掏出川产牌的香烟递给刘书记。
“这才对，现在都提倡婚姻自由了！哎哎，你看你这客气啥！”
两个人推让了几下，刘书记才接过烟，不过没有点，而是别在了左耳上。他从腰里拿出钥匙打开放着东西的门，指了指屋里对陆父说：“东西都在这，桌子板凳碗盘都在，做饭用的大锅蒸笼在隔间呢，没锁门。我还有事，就不帮你们忙了，你们自个搬吧。”
“那是那是，您去忙吧，我们自己来就行。刘书记你中午别忘了去吃酒席就行，咱们哥儿俩好好走几个，也让孩子们给您敬个酒。”
“你就是不说，我也得上门去讨杯喜酒喝。你看，你和弟妹这马上就要熬出来了，家里二小子进了厂，老三在部队听说混的也不错，再把这二妮的婚事一办，就齐活了。以后就等着享儿孙的福吧。”刘书记笑着打趣。
“嗨，这才到哪呀，还得多干几年咧！老二就脑子活了点，才弄进了厂，以后还得多麻烦队里照顾。不过这孩子是真的孝顺，挣点工资都花给家里了。吃的，穿的，在城里见点啥，都要往家带。您看这烟，就是他从城里带来的，说是旱烟味重，非要我吸这个。”陆父笑成一朵花，有点自得说。
陆磊听罢，脸有点发烧。陆父上个月过生的时候，他不知道买点啥，就在厂里买了一套老年装，换了两斤猪肉，想起来陆父抽烟，又从供销社拿了两盒烟，也不是啥名牌，就是最普通的那种。没想到，就这么个他觉得很普通的举动，成了陆父成天炫耀的资本。
这个月以来陆父变得格外喜欢往人群里扎，穿着那身晚上洗，白天穿的新衣服，时不时掏出盒里的烟，向人说这是他儿子在城里给他买的，比旱烟香，比旱烟好。不几天，全村里的人都知道，老陆家有出息的二儿子给老爹买了新衣服，名牌子的香烟。
见天的逢人就说烟好，也没见他吸，在家里还是吧嗒吧嗒地抽他的旱烟带子。一个月都过去了，烟盒里统共就少了五六支，一支还是他过生日那天陆磊帮他点的。
也就是说他一个月才吸完四五支，陆磊问了林倩了才知道，原来他都是点着烟，也不吸，和人吹嘘一通，得到别人羡慕后，就转身离开，背过人就赶紧掐灭，留着下次再点。
听完后，陆磊觉得又好笑又尴尬。他劝过陆父，让他不用这么抠唆，吸完了，他下次再给他买。可是陆父不同意，觉得太浪费钱。这不，陆父又开始了。
“是呀，我就知道二小子是个有本事的，从小表现得就和其他人不一样。”刘书记很是遂着陆父的心意地说，“你呀，以后就请等着享这个儿子的福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现在看着还行，谁知道以后咋样呢？”
。。。。。。
两个人侃了一会，刘书记拉拉衣服说：“你们今个儿得忙着办事，我就不和你在这唠了，有时间咱们再好好聊。另外，我按例多交代几句，东西你们拉走随便用，第二天上午洗干净还回来就好。但是东西是公家的，损毁了得照价赔偿。”
“当然当然，大家都是这样做的，都知道这个规矩，刘书记你去忙吧，就不耽误你事了。”
“那行，我走了，有事去里面找我。”刘书记说完就回屋了。
陆磊他们赶快把东西装上车，一次拉不完，还得再来一趟。
最后一趟回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而村里来帮忙的人已经都陆陆续续的来了。
陆磊上一世家里人是小城市里的，在他的印象里婚礼都是大家去预定的酒店坐等着吃酒席就好了，他没想到现在办一场酒席会这样麻烦。
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干啥的都有：墙边大哥正在和二叔一起挖做饭的大灶，队里做饭的师傅在一旁不停地指挥；堂屋前他爸正在和几个人一起摆桌；她妈正在和几个来帮忙的婶子大娘一起刷成摞的碗盘碟；他嫂子和林倩两人，一个在吭哧吭哧的洗菜，一个在把洗好的菜切成一盆盆的；村里主事的老人也在指点着几个人搭拜堂的喜棚。。。。。一切显得既混乱又井然有序。
正愣神呢，陆磊也开始被他妈指挥的团团转，不一会就浑身大汗淋漓，再也不觉得有点凉了。
“磊子，缸里快没水了，你赶紧到井里去打点。”
“磊子，娶亲的拖拉机和自行车还没装饰呢！你赶快到东屋拿红布，出去弄弄。”
“磊子，家里的烟酒和盐准备的少了，快去供销社换点。”
“磊子，然然在哭，你快点去哄哄。”
“磊子，在哪呢？响器班的人来了，你招呼招呼。”
。。。。。
陆磊忙的脚不点地，背部的汗浸透了身上的确良布短袖衫，一时真恨不得自己能生出八只手，刚开始的那点新奇和兴奋感都烟消云散了。
早上七点时，所有的事情总算告了一个段落。桌凳摆好了，喜棚也搭了，大灶里升起了火，蒸笼正在冒着白气，红绸挂满了各处，娶亲的拖拉机和自行车也擦得干干净净。
听着响器班吹着欢快的曲子，陆磊终于得着空坐下来休息一下，擦擦头上的汗，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他常嘘了一口气，总算是差不多了。他觉得现下办一场酒席，就像打一场仗一样。
“大伙儿都先别忙了，大锅里的饭好了，吃完了咱们再弄，大家都辛苦了。”陆母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站在院子里大声笑着说。
吃完饭后，总算到了今天的重头戏：接亲。
顾峰是知青，在队里也没什么亲人，婚事酒席新房都是女方这准备的，为了办的看好点，主事的人就让车队从知青所出发，到陆家接陆二妮出门后，绕着大队的几个村子转一圈，最后再回到陆家。
娶亲仪式的开头首先在知青所那里进行。响器班的一行五人吹吹打打地走在前面，后面就是迎新媳妇的带车斗的拖拉机，拖垃圾车头上，车斗扶拦上都披红挂彩，很是喜庆。
新女婿顾峰穿着灰色的涤凉布长袖衬衫，黑色的涤纶裤，棕色的系带皮鞋，胸上戴着大红花坐在车里。顾峰的知青朋友们骑着装饰得花花绿绿的自行车分成来排，跟在后面充当迎亲使，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向陆家走去。
这支队伍一到陆家门口，吹鼓手长号一吹，接着便鼓乐齐鸣了；两个吹唢呐的人肋帮子鼓得像拳头一般大，滴答滴答答吹起了‘上轿曲’，同时，在车旁，已经噼噼啪啪响起了欢庆的鞭炮声。
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小孩子跟着车子哇哇大叫，小媳妇们相互间谈笑风生。
赵雪雁也站在人群中，她看着春风满面的顾峰，被人簇拥着走进陆家，心里觉得怅然所失。这一辈子，纵然是自己先放开了手，但是真的亲眼看着他娶别人，她还是觉得很难受，两辈子她只深爱过顾峰一个人。无论是上一辈后来嫁的丈夫，还是这一辈子嫁的赵大钟，她对他们都没有浓烈感情，率先考虑的都只有利益，夫妻之间就像住在一个房里子的两个合租人一样。
赵雪雁感觉到了自己真的是老了，虽然外表依旧鲜嫩漂亮，内心却已满是沧桑。说来也可笑，自己两辈子感觉到最幸福的日子，居然是和顾峰相处的时间，顾峰是那么的懂得浪漫，那么的英俊体贴。有可能是深爱，所以才难以忘怀吧，不知道是不是很可悲，在当前生活一地鸡毛的时候，自己最心底的那点慰藉居然是一个抛弃自己的男人给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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