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香见恨惋

小说:如懿传之柔芳懿懿 作者:末烬
    如懿传之柔芳懿懿(三十六)

    春日迟迟之时,新入宫的恂嫔霍硕特·蓝曦和豫嫔博尔济吉特·厄音珠已如红花白蔷,平分了这一春的胜景韶光。

    但恂嫔终究是心有所属,纵然为了部族入宫,对皇帝也还是淡淡的。相反,豫嫔虽然年纪不轻,但既有着蒙古女子奔放丰硕的健美,也有着痴痴切切地缠着皇帝的娇痴,恨不能日日欢愉相伴,不舍皇帝左右。时间一长,凤鸾春恩车在永和宫门前停留的次数,就远不如景阳宫那么多了。

    出身博尔济吉特后族的豫嫔,便因着皇帝的宠爱而很快骄横且目空一切,宛若昔年的金玉妍。

    但再宠爱,也架不住豫嫔是三十岁已经初老的女子了。皇帝喜欢她,无非是为着她待字闺中多年,生了个妇人的体貌,稚童的脑子。时间一长,这股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也颇蹊跷。

    皇帝人到中年,自然比不得年轻时候,虽然照常临幸嫔妃,侍寝如轮转,但到底日渐稀落了下来。而这其中,已经盛宠数月的豫嫔,亦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萎靡了下来。皇帝接她去养心殿的日子越来越少,有时候半个月都不看她一回。

    这一日午后,如懿和海兰在暖阁里闲谈,斜阳依依,照出一室静谧。外头的辛夷花开得正盛,深紫色的花蕾如一朵朵火焰燃烧一般,恣肆地张扬着短暂的美丽。那真是花期短暂的美好,艳阳滋暖,它便当春发生,可若一夕风雨,便会零落黄损,委地尘泥。

    海兰望着窗外海棠树下吟诵篇章的永珑与永瑄,含笑道:“自从永琪成婚,我也不能时常见他,只是他的福晋常常进宫请安。所以寻常见着永珑和永瑄,便觉得是见到了永琪年少时那般。”

    如懿一笑置之:“大家都是亲兄弟么,自然是相像的。永琪自小学问好,许多文章一读即能背诵,永珑也能过目成诵,可永瑄大多要□□遍才会。若是长,十来遍也有。”

    海兰闻之,忙安慰道:“永瑄这么小年纪,也算很难得了。我倒发愁永琪成日跟着他四哥东跑西跑,虽封了荣贝勒,府中却只有一个福晋不说,膝下也还空空。”她惋惜地掰着指头数,“熙郡王家的绵恒都四岁了,上个月又有了个小格格;璟嬆也是,嫁出去才两年多,就生了个小公子。纯贵妃就更不用说了,早早就当了祖母,她的和嘉公主后年也要出嫁,定的是大学士傅恒家的公子福隆安,当外祖母也是早晚的事。”

    如懿拍拍她的手,又反过来安慰她道:“永琪还年轻,不急于一时。前年永瑾的福晋完颜氏怀了个小阿哥,三四个月了没保住,我也心疼得紧,怕她伤了身子难再生养,谁知精心调养了两年,不还是平平安安又生了小格格?我也就放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当额娘的,成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有什么用?”

    正说话间,容珮忽然进来回报:“昨儿凤鸾春恩车去接了豫嫔,可没过多久就原样儿送了出来,听说皇上生了大气。方才不知为何又传出旨意来,降豫嫔为豫贵人,挪去圆明园住着,再叫恪嫔娘娘为承乾宫主位。”

    如懿抬起头,正对上海兰狐疑的双眸,海兰失笑:“难不成是豫嫔,不,是豫贵人伺候得不好?不过这些日子确实听舒妃说过,皇上翻博尔济吉特氏牌子的次数少了,反而宿在颖妃、炩妃、恪嫔和几个贵人处多些。”

    “知道了,你吩咐下去,不许人乱嚼舌头,跟着豫贵人去的宫人也要仔细挑选,别叫什么不好的话传出去,让蒙古的塞桑王爷那边儿知道就不好了。”如懿吩咐着,转头看海兰一头雾水,便怡然道:“有什么想知道的,便问吧。”

    “这是怎么回事?”海兰有些糊涂,不解地问:“臣妾是猜想过博尔济吉特氏的恩宠不会持久,可总不至于这么快?而且……皇上再厌恶她,也不会翻了她的牌子,又这么快……”

    如懿看着窗外百花争艳,色色芳菲,不负韶光,怡然而开,婉声解惑:“博尔济吉特氏念着先祖不知出了多少位皇后,嚣张放肆也不是一两日了。可咱们都知道,皇上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过后也就忘了。她为了更进一步,想了个极好的法子。”

    说到这里,她凑近海兰耳畔,轻轻耳语数句,海兰听罢满面涨得虾子红,难以置信:“她……她竟敢如此?真是胆大包天!……不过姐姐将计就计,也算是让她自食恶果,失宠也罢了,连人都送去了圆明园,这辈子就算毁了。”

    如懿蕴起一抹笑色,清恰如天际杏花淡淡的柔粉:“下药的是博尔济吉特氏自己的远方亲戚,经手的是她的陪嫁侍女,就算查了出来,也是她自己没有算好药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然,她已经去了圆明园,有齐鲁和江与彬调理着,皇上的身体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海兰静静道:“姐姐何须担心呢?这种事情传出去,实在有损皇上圣誉,皇上是不会彻查的。”

    豫贵人的骤然失宠和被贬,固然引起揣测纷纭。但,谁肯去追究真相,也无从得知真相。流言永远比真相更花样迭出,荒唐下作,从这个人的舌头流到那个人的舌头,永远得着不确定的乐趣,添油加醋,热辣香艳。

    圆明园住着无数伺候过皇帝但不受宠的官女子、太妃等,时不时就会有悲绝的哭声响起,不惟豫贵人一人。那些哀伤几欲冲破红墙,却被牢牢困住,永远入不了紫禁城的耳朵。

    没了豫贵人,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没有新人进宫,也没有阿哥公主降生。六宫这样宁静祥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乾隆二十五年的春天。彼时,海兰已经盼到了永琪的第一个儿子绵慎,含饴弄孙不亦乐乎;纯贵妃的永瑢封了质贝勒出宫建府,还娶了参将富谦之女富察氏为福晋;意欢的璟娢嫁给了一等侍卫、额尔克巴图鲁多拉尔·海兰察为妻,正怀着身孕;魏嬿婉的身孕却是刚查出来,已过了头三个月;十二岁的永珑则正式开始跟着兄长们学习政务,偶尔还可以参详天山寒部的战事。

    寒部,是在如懿到了这个世界以后,头一次引起心头略微的迟疑的词汇。随着寒部的节节败退,如懿的思绪也越发纷乱,直到兆惠上了折子禀报皇帝,说要将寒部首领寒阿提之女带回京中让皇帝处置。

    而皇帝,听闻之后亦不过一哂:“区区女子而已。也值得这般郑重!荒谬!”

    如懿看见李玉来传话,说皇帝让她预备一场庆功宴的时候,是三月刚过,天气中有隐隐躁动的春意荡漾。按着节令的二十四番花信,如懿在翊坤宫的长廊下,掰着指头守过惊蛰,一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蔷薇。海兰傍在她身边,笑语盈盈数着春光花事,再便是春分,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兰。

    那一日不知为何,翊坤宫里的海棠也好,梨花也好,都是恹恹的,开得没什么精神。如懿便笑,这眼见着是天山上最美的一株雪莲要到了,百花都羞于争艳。

    所谓的庆功宴,和每一次宫廷欢宴并无差别。歌依旧那么情绵绵,舞依旧那么意缠缠。每一个日子都是金色的尘埃,飞舞在阳光下,将灰暗染成耀目的金绚,空洞而忙乱。日复一日,便也习惯了这种一成不变,就像抚摸着长长的红色高墙,一路摸索,稍有停顿之后,还是这样无止境的红色的压抑。

    是意气风发的兆惠,打破了殿中欢饮的滞闷。自然,他是有这个资格的。作为平定寒部的功臣,他轻言几句天山战事的成功平定,便来到正题,要将从寒部得到的一件至宝献与皇帝。

    在此之前,兆惠将寒歧的未婚妻带回京中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宫中嫔妃恪守礼数,对于这个献给皇帝的已聘之女并无多大好感。此刻的她们,显然并不知道寒氏的美貌和盛宠,将在未来的十余年间让六宫何等绝望。

    魏嬿婉嘲讽着,意欢不屑着,颖妃轻视着,连一向安分守己的纯贵妃都附和着,只有如懿轻嗅着鼻尖隐隐的沙枣花香气,对着皇帝和颜悦色:“兆惠将军这般大张其事地将人带回来,必定不是寻常女子。便是为着安抚寒部子民,皇上见一见也无妨。”

    话落那一刻,一道灼灼日光横绝殿内,而寒香见,就自那目眩神迷的光影里静静走出,旁若无人。她雪色的裙抉翩然如烟,像一株雪莲,清澈纯然,绽放在冰雪山巅。那种眩目夺神的风仪,美得惊心动魄。

    当年意欢进宫,六宫失色,尚且有一个金玉妍可以相争。而如今,她清晰无误地听到整个紫禁城发出了一丝沉重的叹息。她再明白不过,那是所有后宫女子的自知之明和对未卜前程的哀叹。

    一朝惊鸿翩然落,寒影皎皎香见欢。魏嬿婉绝望了,意欢惊愕了,颖妃失神了,纯贵妃近乎失态,海兰似乎有所准备,望着如懿的眼神无比悲伤,那是对于如懿未来的忧心忡忡。此刻她们总算明白了寒香见的美丽,却来不及了。

    皇帝亦是如此。

    瞠目结舌,是他唯一的神态。唯有喉结的鼓动,暗示着他狂热而绝对的欲/望。

    兆惠是如何得意洋洋地介绍,太后是如何不安地念佛,后宫妃嫔是如何地自惭形秽,显然都未入了皇帝的耳。

    而如懿的目光极淡泊,是波澜不兴的古井,平静地映出寒香见的绝世姿容。她轻挥着手中一柄象牙镂花苏绣扇,牵动明黄色流苏徐徐摇曳,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她赤红色刻丝牡丹双蝶的袖口:“难为了兆惠将军将寒氏护送过来。本来寒部台吉之女若能入宫为妃是最好,但兆惠将军说寒氏已有婚约,那便是未亡人之身了,入宫是否妥当,还是皇上与太后做主吧。”

    众人听了言语机锋,纷纷看向皇帝与太后。皇帝刚想说什么,便看太后数着手中拇指大的十八子粉翠碧玺念珠,沉声道:“哀家记得,昔年皇帝的堂兄,怡贤亲王的嫡长子弘暾贝勒与富察氏有婚约,但贝勒未婚而卒。富察氏闻之大恸,截发诣王邸请持服,后终得先帝下旨为贝勒福晋,过门守节,以彰节女之厚报。”

    拿先帝的话来压人,兆惠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皇帝仍然痴痴地望着寒香见,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太后说了什么,喃喃道:“兆惠说,你会跳舞?”

    这一句话,便是湮灭了所有人仅剩的一丝丝希望,随后那一支剑舞,与其说是以一舞平息干戈,更不如说是让皇帝更加坚定了收她入宫之心。如懿毫不怀疑,若是此刻中宫空置,皇帝会生出立她为后之心也未可知。

    便如,那年太液池边初遇,周玄凌眼中的朱柔则。

    收刀纳剑,风平浪静。太后本想给寒香见一个固山格格或多罗格格的名位,或是给个诰封,加以厚待安抚之后再送回本部,如此两下安然。怎料皇帝心急火燎地打断了她,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寒部事宜,朕有许多不明之处。毓瑚,你将寒香见带入承乾宫,朕会细细问明。”

    意欢惊得失色,又不敢看皇帝,只得低着头绞着绢子,压抑喉头即将涌出的咳嗽。忻妃求助似地望着如懿,怀孕的魏嬿婉又惊又怒,只不敢露了神色,少不得死死按捺住。太后想要说什么,嘴唇微张,但还是忍住了,默默数着念珠不语。而其余嫔妃,无不色变,默叹。

    回天无力。

    如懿摇了摇头,只叹事终难转圜,遂稳稳站起,屈身道:“皇上,臣妾忝居皇后之位,不敢不多说一句,承乾宫乃六宫之地,不宜外命妇擅居。若皇上有心收纳寒氏,则需先有册封,才合规矩。”

    皇帝一摆手,收起眼底汪洋般的迷恋,口角决断如锋,将众人的疑虑与震惊生生割裂,急不可耐道:“好。那朕就奉皇太后懿旨,寒香见移居承乾宫,为承乾宫主位。”

    “皇上!”颖妃失声喊道:“承乾宫已有主位恪嫔!”

    皇帝微微一愣,薄情如斯,显然早已将这些日子还算受宠的恪嫔忘在脑后。如懿镇定心神,正色唤道:“皇上要册封也无妨,只是如今东西六宫都已有了主位。皇上有心于寒氏,不妨先封了贵人,赏赐封号,也不算委屈。再有恩典,留待日后也不迟。”

    “那便册封寒香见为贵人,赐号容。”皇帝起身,走出殿外,他的目光空洞而并无留恋的意味,只有逡巡过茫然失神的寒香见时,才满溢着温软而缠绵的情味。他郑重嘱咐李玉,“将承乾宫的东殿好好打理出来。否则,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李玉诺诺答应,悄然抹去额头冷汗。皇帝再不多言,阔步离去,将一众目瞪口呆尚未回过神来的人丢在身后。

    魏嬿婉见皇帝三魂不见七魄,手心一阵阵冷汗直冒,滑腻得几乎抓不住绢子,拼命抚着胸口免得自己一激动动了胎气。她望向如懿,又望向太后,急需一个人来说出让她安心的话来。太后并不看她,含了一丝苦笑,“奉皇太后懿旨。你们都在这里,可曾听见哀家下什么旨意?”

    如懿却是淡淡地笑了,她向着太后屈膝跪下,从容自若:“皇额娘与皇上母子连心,谁下的旨意都是一样的。从见着寒氏起,有些事便无法改变,皇额娘与其思虑过甚,倒不如静观其变。”

    太后的忧惧是永夜来临前的蒙昧,将惶惑不安的情绪传递到每颗心的底处。她身形微微一晃,复又稳稳站住,“有皇后这句话,哀家便等着看,皇后要如何静观其变。”

    静默的瞬间,殿外有雨水倾盆而下,哗哗有声,激起满地尘泥飞溅。暴烈肆虐的雨水沿着屋檐激流而下,将朱红艳润的重重宫墙染成血色的深红,整个皇宫,便被笼罩在一团巨大的水雾之中,朦胧不见去路。

    寒香见刚入宫的那段日子,对于后宫里每个女人来说都是悲剧。

    譬如,皇帝对于寒香见住在装潢一新的东偏殿还是不甚满意。于是刚做了两年承乾宫主位的恪嫔很快被皇帝打发去了稍远的景阳宫,而寒香见虽然只是容贵人,但早已住进了正殿,只等侍寝之后便可晋封。

    譬如,如懿虽然嘱咐好了宫中的所有人,看管好自己的子女,并告诉永瑾等人不许再皇帝面前提起寒香见之事。奈何三阿哥永璋还是举止之间流露出了对寒香见的不满,受了训斥,回去便发了高烧。纯贵妃担忧心痛之下缠绵病榻,亦卧床不起。

    如懿一边嘱咐江与彬看护纯贵妃母子,一边还要盯着承乾宫的动静,别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再见到皇帝已经是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间,皇帝除了初一十五的大日子过来坐坐用膳,便是从未来过翊坤宫。彼时如懿正在给永珑纳一双千层底的靴子,偶尔跟移筝闲谈几句,是李玉的骤然而至惊破这一室的宁谧。他也没有二话,只说让如懿去了养心殿便知。

    脚下生风进了暖阁,如懿一眼看见皇帝愁眉不展,镇定地屈膝问了安,方皱眉忧心道:“齐鲁怎么还没过来看看?皇上,如今是阴雨连绵的时节,不好生处理的话伤口很难愈合的。”

    皇帝面色萎黄,形容委顿,素日那种轻云出岫的倜傥之姿与无所不能的唯我独尊之气全数消弭,“叫了齐鲁,便要惊动太后,香见……”

    这样的亲密称呼与为人着想,如懿都差点儿要感叹皇帝的用情至深了。她思忖片刻,叹道:“皇上不愿意容贵人受罚,臣妾明白。方才臣妾已经让移筝带药去承乾宫看过了,容贵人并无大碍,脸上虽然会留下疤痕,但涂上脂粉也不大看得出来。只是皇上的伤不轻,还是让齐鲁来一趟吧?”

    如懿看向李玉,李玉觑着皇帝的眼色,哭丧着脸道:“还请皇后娘娘赐教,这话……怎么传?”

    皇帝愁容满面都在寒香见身上,哪有心思去思虑周全。如懿想了想,心下一横,从发髻上摘下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金簪,顺着左手手心便划了下去,登时有滚烫的猩红喷薄而出,溅出一道血色的弧。李玉一见此景,吓得腿都软了,情不自禁跪在了地上道:“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皇帝不意她有此一举,大惊失色,也不顾不得自己的手腕上犹有鲜血斑斑渗出,连忙握住她的手。如懿忍着钻心的痛楚,不慌不忙地解下腰间的手绢捂住,低声嘱咐李玉:“别慌张,去太医院请江与彬过来,就说本宫在养心殿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伤了手,让他多带些金疮药来。”言罢便用手臂将皇帝桌上的一盏凉茶推倒在地上,碎瓷片登时撒了一地。

    李玉这才明白如懿的意思,慌忙叩了头出去。皇帝愣愣地看着如懿,想要说什么,嘴唇微微一张,却含了几分愧怍。如懿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温声道:“臣妾懂得分寸,伤口不长。今夜的事传出去,于皇上声名有碍,臣妾身为皇后,皇上的妻子,自然要为皇上分忧。”

    皇帝气色稍和,用完好的手抚摸着她的肩膀,“如懿,你懂得分寸。不愧是朕亲自选的皇后。”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今日……多亏了你,朕会记在心上。只是香见性情刚烈,一时不能转圜。朕担心她迟迟不肯屈就,皇额娘会听到什么风声,逼迫香见离宫。”

    如懿悄悄将伤口按得重些,借着更加尖锐的痛意,才算撑住了脸上的端庄笑意。嫁给皇帝二十多年了,她还是头一回听见皇帝的话恶心得要吐——是真得要吐了。寒香见对他摆明了没那个意思,他强求就强求,还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谁看?若是真得爱之如命,又怎忍心看着寒香见宁死不屈?

    不过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寒香见余生都不会爱上皇帝,反而会让皇帝更加执着痴迷。

    “容贵人不肯侍寝,于六宫和睦也无益处。”如懿郑重其事,维持着皇后的礼仪与气度,容色恬和,“皇上已经受伤,一时不宜再与容贵人独处。而手腕伤处,皇上可暂以衣袖遮掩。这几日也请皇上以安慰阵亡将士忠魂之由独居养心殿,斋戒数日,勿见其他嫔妃,也勿召人侍寝,以免有更多人知道皇上的伤势。”

    皇帝喟然,稍有欣慰,“战事有伤天和,确实应当如此。”他一顿,“君者为人伦之极,五伦无不系于君。臣奉君,子遵父,妻从夫,不可倒置也。皇后深明事理,婉順谦恭,朕很欣慰。”

    你就不怕忠魂泉下有知,心寒不甘?

    “此乃臣妾分内之事。”如懿以从未有过的郑重容色凜然相对,不露半点犹疑,“皇上若信任臣妾,不如由臣妾去一趟承乾宫,劝慰容贵人。”

    皇帝憔悴的面孔上满是愕然与震惊,似乎不明白她为何有此言行,但很快露出一片喜色,道:“皇后辛苦。那朕便将香见之事,全数托付皇后了。”

    如懿颔首,又道:“只是臣妾有一事请求。日前为着容贵人之事,皇上责怪三阿哥。但父子终归是父子,皇上既然骂过,也消了气,不如派人去看看纯贵妃和三阿哥吧。容贵人看见皇上一家子和和美美,妻妾和睦,说不定也会回心转意。”

    皇帝本是不愿意,只是听见最后一句,便信以为真,道:“朕知道他们母子心里不安,朕会安抚他们。”

    如懿俯身三拜,以极其尊崇的态度,谦卑己身,缓缓退离。自古郎君薄幸,不过如是,可叹书中纯贵妃母子为着寒香见之事白白丢了性命,都得不到皇帝的一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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