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回

    长仪和裴锦一道回去了,还是原先桦树林后头的那间小屋,壁上挂了石涧图,矮案上斜了灵灵的花,墙边挨个儿放了她的木箱,平添了几分淡雅的檀香气。

    裴锦出门了一会,回来时就端了饭食进来。

    长仪怕他还如早间一般喂自己吃,慌忙拿过了筷箸,避开他亮亮的目光。

    这个山匪子一双眼生得忒好看了些,睫毛细密微卷,无意识地眨两下,叫人心里也软些,险些都要忘了他手里是拿匕首的,是沾血的。

    虽是方才多走了些路腹中也有些饥饿,看到粗瓷盘里的肉食,长仪还是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油腻太过了些。

    她习礼多年,举箸间优雅风情,端的是大梁嫡公主的风华。即便如此,还是吃了两口饭食便红了脸。

    那个人从方才起也不吃饭,只胳膊撑在矮案上捧着脸看着自己,直直地瞧,连遮掩也不遮掩。

    这都是什么毛病!

    “郎君不吃吗?”长仪给他看的起毛栗子,脸颊上都烫了几分。

    哪有这样一直盯着姑娘家看的!

    裴锦捧着脸笑,明亮的眼眸里是她浅花襦裙的倒影,“等你先吃。”

    以前阿耶就是先等阿娘吃完,再吃剩着的。他等瑶儿吃完,再吃剩的。更何况瑶儿太瘦了,他特地让刘婶多做了些肉。

    长仪就不管他了,看就看吧,总比被他抱在怀里喂好些。

    饭食终归油腻了些,她胃口一直都不大,对吃食也不甚有什么兴趣,故此简单吃了些便放下了筷箸。

    裴锦就捧着脸小心皱了眉,一直吃的这样少怎生好?瑶儿又看着柔弱得很,明日再出门风都能吹走了。

    “可是不合口味?”裴锦又委屈懊恼地揪了揪头发。难道是肉不好吃吗?他自己拿起筷箸夹了一块放嘴里仔细嚼了嚼,明明就,很好吃啊……

    好委屈……

    “不是,我本就吃的不多。”长仪看着他含着肉脸颊鼓鼓的样子有些好笑,偏生一双桃花眼又大又明亮。

    她日后若是同皇姑母一样当了女帝,也要养一个这样的男侍君。

    裴锦也不忍心再强迫她吃,自己将她剩下的都吃了。相比早间,他此时吃相上头刻意注意了,努力放慢了速度,不过到底还是忍不住多吃了些。肉,就是很好吃啊……

    两人吃罢了饭食,裴锦也有事要和兄弟们商议,都走到门口了还回头来不舍地看了长仪一眼。

    长仪微笑。

    再忍忍,再忍忍他就可以走了!

    其实若说长仪被他劫回来关着也有些不对,小屋的门都不曾关,暖融融的阳光就这么照进来。裴锦甚至出门之前给她画了一幅华阳山的草图,说了后厨的刘婶,又塞给她一块木牌,嘱咐道若是有人为难,将木牌拿与他看就行。

    倒也不怕她就这么跑了。

    长仪也确然是要去后厨看看的,他图上画的清楚,除了字丑没什么毛病。

    依旧是原先那片桦树林,过了往右拐,走不得几步就是后厨。照例几间屋子,黑墙碧瓦,院里还摆了木炭和柴火。

    她的心腹丫鬟苑柳,正提着裙子,蹲在院里,劈柴。

    裴锦似乎猜到了她会来这里,里头一个掌事的挽着髻的妇人出来看见这样一个仙女模样的人物,人精似的唤了声“姑娘来了。”

    苑柳劈柴认真,寻声抬起头来,正看见了自家主子,欲要跑将过去,又怕自己衣裙脏污遭嫌弃,只能充满哀怨地望了长仪。

    她跟着长仪这么多年,又是掌事的大宫女,怎的一朝沦落到叫厨房的伙娘欺负了!

    这叫人的应当是刘婶了。

    长仪弯腰行了礼,柔柔地唤了一声“刘婶。”

    “姑娘带的丫鬟们都在里头呢,她们一来,我都没事做了。”刘婶笑着迎过来。裴老大早间吩咐过,若有一个绿裙子的仙女似的姑娘过来,不要先急着叫夫人,他还没娶过门。

    少年人罕见地说话时耳尖都红了几分。刘婶那时在心里笑他,全山都快知道裴老大遇着个好的被勾了魂。

    长仪点头笑了,莲步轻移跟在她后面,同情地看了劈柴的苑柳一眼。

    本宫的丫鬟,到全给你田舍郎拿来扩充后厨了!

    后厨里油烟气中,长仪就站在门口望了几眼,除却穿了自己宫里宫裙几个的丫鬟怯怯地坐在墙角,就是些粗布衣裳的十七八岁的女孩儿,里头一个圆脸黑头发的在洗菜,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喜人。

    那些丫鬟看见长仪过来,也放了心。公主没事,就好。

    长仪安慰了几句,素日都是跟着自己的,在宫里小姐一般的,虽是这两年京里凶险,也不曾粗唤使用,哪里能吃得这些委屈。

    也是那圆脸丫头长的喜人,长仪问了门角边靠着的刘婶一句,“那洗菜的姑娘何处来的?你家姑娘?”

    刘婶笑了,“老儿哪里有那样水灵的姑娘,前两日被劫来的,今早裴老大救下来让她来了后厨。”

    这帮山匪子丧尽天良!

    “晚上叫劈柴那姑娘和那洗菜的姑娘服侍奴家沐浴可好?”裴锦一直顺着她,长仪也就审时度势地提些无关紧要的要求。

    刘婶慌忙应了,“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老大吩咐过,只要是姑娘开口,就是放火烧山也要应着,更何况只是挑两个姑娘伺候沐浴。

    ……

    晚间裴锦回来时,长仪就红着脸问起了沐浴的事。

    她昨日被劫上山来就一直不曾沐浴过,如今身上只觉得汗腻难受。即便如此,同一个男人说这样的事,自然是羞涩的。

    裴锦见她面上霞云流转的样子,成功痴了痴地望了片刻,方才哽着喉咙说后面一间小屋备好了浴桶的等物的。

    他这般细心的样子,又让长仪红了脸。

    至于叫谁来侍候沐浴的事,裴锦自然是没什么的,总之不能是他自己……

    星星上来的时候,苑柳便领着圆脸丫头捧了热水进来。她伺候长仪惯了,这些事上头从来都没错过的。

    虽是隔了墙壁,又在屋后间,裴锦还是起身出去了。

    今夜星星亮的很,后间屋子里水声传到前头来都是能将自己心扰乱的。

    长仪去了后间站定。

    苑柳吩咐圆脸丫头往浴桶里倒热水,自己又将干净的里衣找来放到边上圆凳子上,就伺候公主解了衣裙。

    衣裙落地,昏黄灯光下雪肤花貌,女孩儿身段姣好,纤腰处更盈盈一握,媚骨酥皮。纵使伺候了她这么多年的苑柳都不敢多看,自然不必说圆脸丫头。

    圆脸丫头红了脸,不安地移开视线盯着那一点跳动的烛火。

    水声响了一瞬,声音软媚,“你唤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

    圆脸丫头方才意识到长仪在和她说话,目光从她垂散在浴桶边的乌墨长发上绕过,细着声音答了,“儿名唤柳依依,是山脚下柳家村的。”

    她生了这十几年,都不曾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真是哪哪都是好看的。

    长仪怜惜地转头看了她一眼,美人目光娴静温柔,“怎的就被这群山匪子掳到山上了?”

    苑柳拿起旁边的瓜瓢舀了半瓢水,在她肩膀处轻轻地浇下来,圆润的水珠在白莲般的肌肤上划过,再没回清水中。

    柳依依没忍住红了眼睛,“那日去禅音观送菜,给他们劫过来的。”说到禅音观时,小姑娘明显顿了顿,眼眶里有泪,又不敢眨眼睛让泪珠子滚下来。

    今日若不是那个叫裴老大在门外的喊了一声,她便是自尽的心都有了。

    长仪心里轻叹了一口气,“你原不知道这山上有土匪吗?”

    她挑这个小丫头来伺候自己沐浴,既是看着讨喜,也是瞧起来是这边的人,或许知道些这山匪们的底细。

    “原是知道的,这山上闹匪闹了好几年了,只是不曾想到白日里走着也能出事。”

    长仪搭在浴桶边缘的藕臂觉得冷了,放回浴桶里搅了平静,水面上映着她如画的眉眼。“既然是有好些年了,官府也不管的吗?”

    提到官府二字,柳依依便愤愤的,“那帮人,夜里都有功夫来敲门讨税钱,就是没功夫管管山匪!”

    长仪微垂了目光不语,想也是如此。

    如果真是这样,那地方小令来救她应当是没用的。纵使驿站文书传过去派了人来,也未必真的上心。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空气里静谧了许多,只听得苑柳不时拿起瓜瓢舀水的声音。

    长仪思索了良久,正要出声安慰几句,被苑柳一声惊雷般的尖叫唬了一跳。

    屋后没有人,后窗不曾关,一条青绿长蛇正顺着窗子爬进来。

    长仪也慌了,跟着惊叫了一声。她怕这些东西怕得厉害。

    刘依依不怕这些,认清了没有毒的,刚想过去替这个天仙似又温柔的姑娘将蛇赶走,便被突然冲进来的一道白影子抢了先。少年人手快得很,直接捏住了长蛇致命处扔到窗外,顺手关了窗。木窗被严密地合上,吱呀一声轻响。

    裴锦刚刚跑进来白皙的面上还带了红色,等到回头看见浴桶里的长仪时,那红色便瞬间深了,简直要滴下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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