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面前递过来的东西,阮知行怔了一下。
文件和拐杖都是从浑水泥地上捡拾起的,女子凝脂般肌肤的玉手上,自然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污渍。
阮知行并没有去看帮忙之人的面容,他低下了眉眼:“谢谢。”
轻沉的声音,和他握住伞柄的手一样稳,不夹一丝一毫焦躁,甚至带着几分暖意,听起来十分舒适。
他没有急着接东西,而是先取出一包纸巾递过来,与曲玄交换了她右手的拐杖。
曲玄有些惊讶男子的从容,不由得打量了对方几眼。
面前之人看起来很年轻,目光澄澈莹润,眉目清朗,但他身上有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气质,让她判断不出具体年龄。
和少年不识愁滋味、人生中经历过最大事情不过高考的苏慕平不同,一看便是经历过事,吃过苦的人。
残破的雨衣遮挡力度有限,男子额前的碎发被暴雨打落,贴在了水洗一般的面庞上,配上他淡然若水的表情,看起来狼狈而从容,脆弱而坚定。
曲玄用纸巾擦干指尖,向对方摇头笑了笑。
她的帮忙,本是出于私心,能收到这一句谢一包纸巾,足够了。
曲玄伸过手去,打算把对方的文件和自己的伞换过便走,却被一声暴喝打断了。
“你们在干嘛?”苏慕平带着怒意的清亮嗓音,在磅礴的雨声中依然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给我放开!”
“不错啊曲玄,带着新欢看旧爱,挺能的。”苏慕平来回打量同一把伞下的两人,气得差一点把手中的电脑包扔了。他嘲讽地给了曲玄一个大拇指,恨声道:“我就知道,你就喜欢这种又好看又惹人心疼的款!该夸你怜香惜玉么?”
曲玄闻言皱起了眉:“苏慕平,你发什么疯?”
她还没算他出轨的帐呢,这一见面就先给她倒扣帽子?
苏慕平没理会曲玄,自顾对持伞的男子扬了扬头:“什么时候勾搭上她的?”
曲玄冷下了目光,她先对旁边的人道了声歉,又看向苏慕平:“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他,”她冷静道:“我们到凉亭里面说吧。”说着便转了身。
“嘿,怎么着,还怕人知道啊?”苏慕平特别受不了曲玄理智的样子,更受不了曲玄先安抚对方再向他解释的先后顺序,盛怒之下,阴阳怪气道:“什么话不能在这说啊?”他看了一眼曲玄边上的男子,拔高了声音:“不认识这又捡东西又撑伞又递纸巾的?”
“成,”曲玄回头看了苏慕平一会儿:“你就在这说吧,我听着。”
“不过你有能耐,就冲着我来,”曲玄的唇上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激他道:“别污蔑不相关的人。我哪里惹你了?”
“行,不说别人,”苏慕平重重点头,又抬起了下巴数落道:“你那光辉事迹你不清楚么?对象两周一月换一个,男女不限,荤素不忌……”
曲玄闻言,惊讶地看着他:“这些无稽之谈,你也信?”
她的名声是不好,但交往这么久,苏慕平可从未提起过这方面的顾虑。
“无稽之谈?”苏慕平气急败坏道:“那些人你同事可都见过,别跟我说是他们眼神不好!还有你那一直粘着你的闺蜜!”
“岚岚声音虽然娇气了些,可正经是攻,”曲玄轻蹙了一下眉,这都什么和什么:“我和那些人更没什么的,更何况,那都是和你在一起之前的事情了,之后也没联系……”这半年来,曲玄问心无愧,没有做过什么让人误会的事。
“没联系?怎么可能?”苏慕平打断了曲玄的话,酸道:“曲总盘靓条顺,有钱活好,想贴上来的莺莺燕燕一个接着一个,我就不信你把持得住!”他无理取闹地故作自嘲道:“我一个普通大学生,又没什么能耐,怎么留得住您这尊大佛呢?”
曲玄气笑了,直接怼了回去:“所以你先出轨为敬?”
苏慕平的声音一顿。
曲玄倒是不讨厌苏慕平这副炸毛的样子,她有哄人的本事,之前在一起时也不怕他作……但是既然已经分手,她便没有义务继续容忍对方的性子。
到这一步,双方真的是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苏慕平,”曲玄轻笑一声,一针见血道:“你自己自卑,觉得配不上我,就做对不起我的事?又往我身上泼浑水,污蔑我不专一……”
曲玄摇了摇头,压下了声线,用女王般霸气倨傲的音色轻蔑道:“如此卑劣下作地维护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有意思么?”
苏慕平没想到曲玄说得这么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
他被说中心事,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你一直都没信过我。”曲玄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质问他道:“那为什么不早点提分手呢?”
“哦,”不待对方答话,曲玄便作恍然大悟状:“难怪一直管我要东西……”
曲玄嫣然一笑,阴阳怪气谁不会呀:“是不是,想趁机会多捞一点,好没白傍上我?”
几万块钱的东西,对经济尚未独立的大学生来说,算得上是贵重,但对曲玄来说,都是小钱,就当她花钱买个教训了。
“傍上你?”苏慕平闻言,脸都白了:“你,你就这么看我?”
曲玄看了苏慕平一眼。他们分手已成定局,也不知道他这副心碎模样是给谁看的。
但是曲玄终是没有继续怼下去,她轻叹了一口气。
曲玄将手伸向苏慕平手中的电脑包:“我们已经分手了,笔记本还我,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干……”迟疑了一瞬,她还是道了一句:“各自安好吧。”
“两不相干……”苏慕平愣愣地跟了一句,忽然神色一厉。
他没有将电脑包递向曲玄,而是将电脑包拉链一拉,狠狠地往下倒去。
暴雨仍在肆虐,地上的积水,已然没过了脚背。
这要是砸进去……里面的 Surface Pro 估计会直接报废,硬盘里的文件也必不能幸免。
曲玄震惊,这可不是任性的范畴了,她没想到苏慕平能这么毒。
曲玄本欲阻止,却因为和对方之间的距离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笔记本电脑银色的金属面从防水的黑色弹道尼龙布料中裸露了出来……
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一挟一送按了回去,紧接着连电脑带电脑包一起被夺了过来。
曲玄惊喜地望向他身旁的男子。
阮知行将电脑包递了过去。
旁边两个人之间的私事,阮知行本不想插手。
但他素来节俭,这男的当着他的面,糟蹋他没钱买的好东西,阮知行实在是看不下去。
曲玄接过电脑包,松了口气,她向阮知行笑了一下:“多谢。”
女子的笑容,和甜美温婉半点沾不上边,但她慵懒优雅、及至锁骨的凌乱卷发,配着利落的眼神、玉白的肌肤与精致的妆容,随着火色红唇的微微扬起,看起来潇洒爽利又妩媚多情。
阮知行看得怔了一下,随即转开了脸,微微点了下头。
这一幕,却让苏慕平彻底炸了。
“呦呵,”苏慕平口不择言道:“你们这一抢一接,一颦一笑的,搭配默契啊,要不要我来给你们鼓个掌啊?”他大步走向阮知行:“哥们,身手不错,圈内圈外的?认识一下呗?”他伸出了手,目光中却不带丝毫善意。
阮知行避了一下,他的目光中带起了些许警惕,没有回对方的话,反是握紧了左手的拐杖,轻声道:“别碰我。”
“扮可怜扮到这步田地……真当你是弱不禁风的残疾人啊,还拿个拐?”苏慕平嗤笑一声:“装腔作势!”说着,他便伸出手,直接去扒阮知行握住拐杖的手,想把拐杖夺过来。
曲玄见状,立即向前走了一步,想护在男子前面。
苏慕平这真的是太过分了。
但未及曲玄阻拦,曲玄的眼前便是一晃。身旁男子的拐杖没有动,苏慕平人却直接飞了出去,摔在了水里。
曲玄:“……”她看向旁边的男子。
阮知行收回了腿,他刚压下心中的烦闷,便觉一阵胀痛自腿部袭来,不禁秀眉微颦,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睁开。
“你还好吧?”
“嗯?”这一下痛得有些紧,阮知行没有听得太清女子的话,见曲玄看他,才匆忙回道:“放心吧,他没事,不会摔伤到哪里的。”
曲玄:“……”
“真的,”见曲玄沉默,阮知行垂下了眉眼,低声又道了一句:“我有分寸。”
刚才的动作让他又淋了雨,随着眼眸轻垂,一滴水珠顺着他长长的眼睫滑落而下,打在了他清俊的面颊上。
曲玄抿了抿唇,刚才苏慕平怎么说的来的?
又好看又惹人心疼?倒是没说错……
“我*你***!”苏慕平果然没事,中气十足地骂了一句。
曲玄回神,安抚般地向面前的男子笑了笑,放柔了声音:“我是问,你还好吧?”
得到对方点头答复后,曲玄收了笑,走向苏慕平。
曲玄居高临下地望向苏慕平,目光凉得再不夹杂一丝感情。
从未体会过的冰冷目光让苏慕平心里发慌,他不禁放软了声音:“玄……”
“到此为止了,”曲玄止住了他的哀求,不容置疑道:“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那点破事的话,就莫再纠缠我。”
苏慕平咬了咬牙,还待说些什么,却被曲玄一个眼神止住。他恨恨地瞪了两人一眼,从水滩里起身离去。
苏慕平狼狈走后,曲玄对一直帮她举着伞的男子道了声歉:“莫名连累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阮知行本想笑一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腿上突如其来的疼痛,却让他抿紧了唇。
“你还能开电瓶车么?”曲玄打量着他:“怎么回去?”
“无妨,”阮知行低声道:“我住得挺近的……”他将曲玄的伞递向她。
车可以先开到近处的停车点锁了放着,再走回去也就二十分钟,他忍耐一下疼快点走的话,应该也耽搁不了……
“附近?”曲玄并没有接伞,她一边向马路走去一边问道:“你住哪里?”
阮知行正忍着针刺一般的疼痛,调整呼吸,未及多想,随口便答了曲玄。
曲玄点头,她在手机上上划了一下,关了刚打开的地图app。
那栋近来就要拆除的违建楼,曲玄知道在哪。
阮知行和曲玄一起,快走到电瓶车前才反应过来:“不用再送了,你快回去吧,”他再次将伞推了过去:“我有雨衣。”
说着,他将头上的雨帽向下拉了拉。
曲玄看了他一眼,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曲玄敢保证,等他坐上电瓶车,不待车子启动,他那从廉价雨衣上刚拉下来的雨帽,就会被大风再次吹飞。
曲玄并没有答话,而是径直走向电瓶车,随意地将的车座上的水一扫,长腿一迈,坐了上去。
阮知行愣了一瞬,忙也走过去,将伞打在女子的头上,却依旧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曲玄找到电瓶车的钥匙,一转启动。
嗡声中,曲玄看向阮知行,阮知行也回望着她。
曲玄的身材高挑苗条,上下身本是宽松的衣服款式,随着雨水浸透,粘在臂腿上,显出了紧身的效果,黑白配在哪里都不过时,上好的面料被打湿后也不堕时尚。
张扬的卷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再加上女子自信的眼神与冷艳的面容……
一个小破电瓶,愣是被她骑出了杜卡迪摩托街车的潇洒。
“上车,”曲玄清声道:“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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