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行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顿时乖乖听话，不敢乱动了。只是僵硬着身子缩在墙边躺着，眼睫眨得飞快。
好不容易忍到曲玄消停下来，见她似乎又睡熟了，阮知行才成功地从床上起身，随即逃也似的离开了卧室。
洗了好几把脸，面上的温度也不曾褪下来。
阮知行无奈，向后一仰，肌肤透着单薄的衣衫接触到冰凉的镜子上，慢慢地让自己冷静，闭上了眼。
别乱想。
怎么可能。
不知道自己冷静了多久，音乐铃声忽然响起，阮知行睁开眼，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时曲玄的手机铃声，立刻向卧室走了回去。
曲玄睡得正香，阮知行赶到的时候，恰巧看到，女子闭着眼作熟睡状，只一只手在床头来回摸索，拿到手机后，精准地按掉了电话，继续安眠。
阮知行：“……”
阮知行眼睁睁地看曲玄边睡边按掉了一连三个未设置备注的电话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窗边，向楼下看去。
看到那个一身衣裤和外卖车一样红红火火的小哥时，阮知行拿起了曲玄的手机，接起了第四个电话。
“嗯，对，我就是……曲先生，”阮知行一顿，回眸望了曲玄一眼，继续压低声音道：“好的，我下楼取。”
走过床边时，他轻轻地用薄被，将曲玄裸露在外的臂膀盖上。
曲玄预约的外卖都是食材，东西很沉，果蔬生鲜种类繁多。
放东西前，阮知行打量了下自家厨房，厨具调味俱全，米面粮油还有剩，但除主食外，其余能吃的东西，却一概不得见。
一个轻浅的笑容漫上了阮知行的嘴角。
曲玄一看便不是在意柴米油盐这些小事的人，难为她能注意到这些。
厨房里原本空空如也的小冰箱，就这样被填满了。
……
曲玄对自己在睡梦中的所作所为毫无所觉，她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出于忙碌的工作与留学时的习惯，曲玄的三餐一切从精从简，早餐是西式的，万年不变的脱脂无糖酸奶配混合了各种坚果的燕麦片，再加上蔓越莓奇异果牛油果等水果，健康营养。
不过习惯是一回事，喜欢是另一回事。
当曲玄看到桌子上，熬至醇香浓稠的皮蛋瘦肉粥，淡金色的嫩滑水蒸鸡蛋羹，清爽开胃的醋溜黄瓜，色泽鲜亮的白灼青菜，香辣提神的口水鸡，还有几个小巧玲珑的蒸虾饺相伴时，顿时忏悔，感觉自己以前，真是太亏待自己的胃了。
曲玄咽了咽口水，强忍着背着主人先行用餐的冲动，去寻田螺少年。
温馨的早餐摆在了卧室里，电脑却被阮知行移到了客厅的茶几上，应是怕打扰到她。
“好丰盛的早餐啊，”刚刚睡醒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魅惑动听：“辛苦了，来一起吃吧。”
曲玄的声音，令阮知行不由得回忆起早上刚刚发生的事，呼吸顿时有些不畅，他忙跟着视频低声读了一句英语，借着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There is a refrigerator in the kitchen.”
他的声音非常轻，不过听起来，There里Th这个音，和refrigerator这个多音节词，发音重读都没有问题，很是标准。
“口语不错，”曲玄慵懒道：“在做K12教育的兼职？”她打了一个呵欠：“这个领域真挺火的。”
阮知行闻言一怔，解释道：“不是兼职，我在学英语。”
“学英语？”曲玄也是一怔，走过去看。
视频课件上罗列了几句非常简单的英文对话，曲玄估摸着，他这是刚开始学新概念第一册。
曲玄上小学时就学完新二了，不由打趣道：“初高中的时候没有好好学英语？”
阮知行沉默了一下，语气如常地解释：“我们学校，初二刚开英语课……但那个时候，我就没有继续读书了。”
曲玄没料到竟是如此。
阮知行虽然看起来家道落魄，但从其言谈举止，气度风范，都能感觉出他的良好教养。曲玄本以为，他只是高考考得不好，上了一所专科院校，正努力自考本科。
原来昨晚的课程，是在自考大专……也怪不得高数他看起来也学得吃力，毕竟是差了初高中的数学底子。
不知道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不过无论年龄如何，从现在开始努力，总归不晚。
曲玄虽是硕士学历，却不会因为阮知行的初中肄业，改变对他看法。她们公司的培训制度完善，有不少中专大专学历的同事案例，或凭借自身努力拿到本科学历，或凭借自身实力拿到高额薪水。
“现在学也不晚，”曲玄点头鼓励道，有理有据地分析：“20左右的年龄，是学习能力最强的时期，语言学习不需要基础，成年人的系统性思维和认知理解力比青少年更强，学得更快。我们部门有一个之前读中专的小姑娘，现在已经被公司派去日本留学了。”
“谢谢，”阮知行的目光有些亮：“头一次听人这么说。”
之前每一个听说他要自学英语的人，都只是泼他冷水。
都多大了？零基础还想学习？
有什么用？和工作有关系么？
有那闲心，不如先养活自己吧。
……
但是面前女子的声音十分坚定：“成年人学英语，难在缺少音标语法的基础，你发音准，学起来应该容易。真有心有时间的话，一年内达到普通大学生水平，没问题。”
“大学生水平？”这回阮知行倒是惊讶了：“这么……”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出来。
曲玄知道他在想什么，抬声道：“哪里夸张？”
她的话，的确有夸大的成分，但阮知行不敢置信的样子，反让曲玄理直气壮了起来。
“姐姐给你讲啊，”曲玄低沉着声线，懒着嗓音道：“我说的是普通大学生，比较优秀的不在此列。大部分大学生到大学后，英语是没有长进的，主要啃高中英语的底子。”
说到此，曲玄低头拿起手机，上网搜了搜：“大部分省本科分数线四百左右吧，外语单科按比例算，五分之一那就是八十分。满分一百五哦，八十分及格线都没到。”
曲玄挽起双臂，抬眼望向阮知行：“你小学考试能及格吧？所以我觉得你学一年英语，高考及格也没问题。有问题么？”
阮知行回望过去，女子的目光中带着七分自信三分挑衅，此时的她尚未整理妆容，但气场比其精致妆容时，却有增无减。
其实，他在小学时，大部分考试都是不及格的。
但阮知行没提，他目光微闪，笑着摇了摇头：“没问题。”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少年笑起来本就好看，他在阳光下光芒流转的眼眸，更为其增添几分风采，眼眸轻动时，他长长的睫羽，像羽毛一样，在曲玄的心里沾了一下。
想欺负人了呢。
等等，想什么呢？他成年没，都还没问清楚。
这长相气质，没上初高中倒是可惜了。否则在校里，绝对是男神级别的校草，不知道会引得多少小姑娘倒追。
……这个看脸的社会。
可惜，到社会之后，并不看脸。
一溜思绪在曲玄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怔愣了一瞬，淡定地点头：“很好。”
“可是我学英语的进展很慢，”阮知行忽然问道：“单词记得清楚，理解句子还是困难，这是什么原因呢？”
此问一出，两个人都惊讶了一下。
多年来的经历，让阮知行能够非常好地把握分寸、与人与人之间距离感。这种麻烦人的问题，他就算是面对朋友，也是不会开口的。
更何况曲玄这个萍水相逢之人。
但女子对待这些事情的看法，与她平静从容的态度，却让他情不自禁地打破了这份成熟。
曲玄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心中一暖。
小帅哥开始信任自己了呢。
“哦，是因为你没有语法基础，”曲玄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了然道：“这个简单。”
“我们加个微信吧，”曲玄点开手机：“我雅思8托福114，可以帮你辅导一下，学语法也就两天的时间，我们一个周末就可以搞定。”
阮知行的目光明显是期待的，表情却有些犹豫：“这太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曲玄向卧室一扬头：“算是这借宿一宿、丰盛早餐一顿的谢礼。”
“食材是你出钱买的。”
“嗯，”曲玄改口，目的不变：“算是我借宿一宿的谢礼。”
“没有异议了？”见阮知行哑了口，曲玄笑了：“所以，我们现在可以一起吃早餐了么？”
阮知行点头，随即扫了曲玄一眼，又错开了她的视线，摇了摇头。
曲玄：“怎么？”
“你……”阮知行侧开了头，耳尖微红：“早上凉……你先，把外衣披上吧。”
曲玄：“……”
曲玄挨个菜尝了一口，最后舀起一勺鸡蛋羹，满足地叹了口气：“你手艺真好。”
阮知行莞尔一笑：“是么。”
曲玄一边欣赏少年的笑，一边毫不吝啬地夸了他一通。
经过刚才的事情，曲玄也没什么不好问的了：“你多大了？”
“19。”
曲玄点了点头，又戳了一口鸡蛋羹，真嫩，继续问道：“书架里的那些书……”
阮知行未待她话音落下，便直接开口，道了一个单词。
“Dyslexia.”
“阅读障碍？”曲玄有些惊讶。
一方面，她依旧惊讶于阮知行的发音。
刚才那句跟读的新一课文内容倒也罢了，一个没学过英文，基础几乎为零的人，竟然能将这样一个稍显复杂的单词脱口而出，还是非常标准、清晰的英音，曲玄委实觉得不易。
另一方面，Dyslexia这个病症，曲玄虽然知道，却在现实之中，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
她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初二后，就没再继续读书了。
这么严重的么？
“那些书……都是我想看的，”阮知行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些许向往，随即又苦笑了下，点了点头，他大方解释道：“但是很难。”
“读漏字，错字，颠倒字这些还算好的，主要是阅读速度太慢了，最开始的时候，几个小时，可能一页字也读不完。”
“不过现在好一些了，”阮知行道：“听书越来越丰富了，我也在进行阅读练习，也读完了几本。”
曲玄沉默了下来。
说得轻巧。
读一本名著，快的话三四个小时；听一本名著……即便是最快的语速，没有一两天讲得完？
半晌，曲玄问他道：“什么感觉？”
阮知行想了想，随手拿了一张白纸，用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递给曲玄。
曲玄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她问他的是，一个求知心切的人，获取知识的难度，却比寻常人大很多很多，是一种什么感觉？
有无不甘？是否愤懑不平？可曾指责天道不公？
但是曲玄没有再问。
因为他的答案，是把他眼中的世界，画给她看。
这本身便是一种回答。
曲玄看着白纸上，横七竖八各种线条组成的“一幅画”，研究了半晌，不得其解。
“你写了什么？”曲玄凭着直觉，指着一个带着“对勾”的笔画道：“这有一个谢字是吧？”
阮知行望着她，轻快地眨了一下眼：“就画个意思给你看，”他侧过了头，嘴角却轻轻上扬：“哪有什么具体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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