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压戏

    “沈警官是在开玩笑吗？虽然李小姐是我的病人, 但我并不知道她有杀人的倾向, 她的作案手法也都与我无关。”

    秦郁坐在沙发上, 轻啜着一杯咖啡。

    听到沈靖一对他的怀疑, 惊讶和难过在眼底一闪而逝, 随后又恢复了他平日里一惯的平和, 只是手指略微扣紧了杯柄。

    这是沈靖一第一次对他提出怀疑，此时安宁的小镇已经发生了三起命案。这三起命案间不存在任何共通点, 看似只是恰好接连发生了而已。但是沈靖一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事实不是这样简单，他试图寻找中间的联系, 而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凶手作案前一阵子都见过秦郁，即便没有任何人刻意提到他。

    沈靖一此时已经和秦郁熟识了, 他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 但是身为警察, 他还是对秦郁提出了疑问。

    “命案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沈靖一望着他, 面色冷沉, 俊朗的面庞一半隐没在光影里，看起来高深莫测。

    秦郁抬起头看着他，毫不闪躲地与他对视, 眸光泠泠似水光, 轻易就淌进了人的心里：

    “我在你家, 等沈警官赴我们的约。”

    沈靖一心口一震，酥麻的感觉沿着脊柱升起，他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内疚，然后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

    秦郁微微一笑, 慢慢把咖啡杯放在茶几上，“沈警官不必道歉，最近镇上案子多，您辛苦，是我不该叨扰您。”

    “我……”

    秦郁站起身走到沈靖一身边，抬手捏上了他的肩颈，“你最近很累，是不是有些过于紧张了？放松下来和我谈谈吧，我应该能帮到你一些。”

    沈靖一顺着他的力道在椅子上坐下，闭上眼听着对方用清冽温和的嗓音在他耳边轻轻诉说，“我来到这个小镇差不多三年，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多命案，沈警官你呢，在原来的单位也经常需要面对这么多案子么？”

    “那里更多……”

    秦郁身为心理医生，对于对话节奏的掌控炉火纯青，沈靖一与他对话总是轻易卸下防备，仿佛遇见了至交多年的老友，不自觉地把烦心事一一对他倾吐。

    “这么说我们镇里也不算太可怕了？”听完沈靖一对于原来工作的抱怨，他轻轻笑了一声，“其实沈警官来这里既然是为了放松，也不必太过纠结，所有的案子都已经抓到嫌疑人，作案手法和证据也没有问题，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秦郁说，“小镇里最近人心惶惶，都怕危及自身，沈警官如果查得太多反而会吃力不讨好，不如早些公布结果，好让大家安心。”

    “以前我在警局的时候上司也这样对我说过。”

    一直闭目养神的沈靖一在听完秦郁这番话之后忽然睁开了眼，视线直直撞上对方的双眸：

    “他们认为我太较真，非但浪费时间，而且容易惹祸上身。”

    那双眼睛含着幽光，和片刻前截然不同，仿佛浓雾后锐利的剑直直刺破人心，嗓音更是沉而冷硬：“我不愿意。我知道他们其实是怕我触碰到上头想隐藏的秘密，于是我离开了。至于这里的人如何看我，我更加不在乎，我只在乎我想知道的。”

    耿怀逸盯着楚宥，紧紧地盯着他，青年依旧保持着俯身在他面前的姿势，两人靠得很近，他可以看见那玻璃珠一样鲜亮的眼眸在一瞬间陷入了雾霭，然后又迅速挣脱开来。

    楚宥顿了顿，起身对邵磊比了手势。

    “咔。”邵磊喊了停，扬声问道，“小楚有问题吗？需要休息吗？”

    “不用，我调整一下就好。”楚宥揉了揉太阳穴，低头时正好对上了耿怀逸含笑的目光。

    “不要有压力。”他望着楚宥，倾过身抚了抚他的后背，“放松点，你可以的。”

    “前辈果然厉害。”楚宥苦笑，“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第一次拍电影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当初比你可差的远！”

    耿怀逸当然知道楚宥是出了什么状况。刚刚一幕是自己爆发的戏份，原本两人势均力敌，他积攒的情绪突然爆发，一下子就带走了楚宥的注意力，让他应对能力变弱，也就是所谓的“压戏”。

    这在新人演员面对经验丰富的戏骨时常常发生，耿怀逸见得多了，但楚宥自开机以来表现非常稳定，今天才是他第一次占上风，早就在心里赞叹这个新人不知多少回了。

    楚宥稍微调整了之后重新开拍，依旧从耿怀逸睁眼后的自白开始。但是状态受到影响的楚宥总觉得不太对劲，不是他主动喊停就是邵磊不满意，这段磨了很久都没过，直到他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休息一会儿再拍吧。”邵磊对他们招招手，“小楚来喝口水歇歇，不急啊。”

    楚宥是难得卡壳，而且整个剧组的进度本就因为两大主演的良好发挥进度飞快，邵磊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地方不顺利就着急上火。

    “你是怎么了？有哪个点不理解吗？”耿怀逸没有去自己的位置，而是跟着楚宥走了过来，“后来好像越演越急了，放松点嘛。”

    “总觉得不太到位。”楚宥让慕婉给耿怀逸了杯水，两人一同坐下来研究这时候秦郁该有的反应。

    “他不能露出破绽，但是也不能完全不动摇，沈靖一的反应让他吃惊，而本能让他保持镇静。”耿怀逸喝了口水说。

    然而楚宥却皱着眉，并不十分赞同对方的观点，“他真的会吃惊吗？”

    “怎么说？”

    “我虽然不知道秦郁具体在想什么，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智力、心理素质都远胜常人的‘非人类’，他眼里的人未必是人，所以这种情况下，他也未必会感到惊讶……”

    耿怀逸颇为意外地抬眸，楚宥近在咫尺的侧脸顿时映入眼帘。青年的容貌无论对谁都拥有极大的吸引力，配以专注的神情则更显得迷人。

    “……总而言之，我想演出点不同的感觉，虽然前辈的气场很难克制，但我还是想试试。”

    楚宥看向耿怀逸，男人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温和，对上他的目光之后便扬起了唇角，“需要我稍微配合一下吗？我可以让邵导看不出来。”

    这意思就是要给楚宥放水了。

    楚宥微怔，但立刻摇头，“不用，前辈正常发挥就好，我会尽量跟上，只是要麻烦您多陪我拍几次了。”

    被青年暗含请求的目光注视着，耿怀逸忽然想起了戏里秦郁的那个眼神……他觉得楚宥此时的眸子要更水润好看，也更容易淌进人心里。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耿怀逸抬手轻轻拭去楚宥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笑道，“天越来越热了。”

    楚宥笑了笑，也没躲，也没说话。

    “……那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先回去了。”

    “嗯。”楚宥应了声，又重新低下了头。

    忽然，一阵凉风从颈后吹来，把楚宥吓了一跳。连忙回头，一墨发高束，古装侠客扮相的男人正支着下巴蹲在他身后，举着粉色糖果形状的小电扇对着他呼呼地吹。

    楚宥：“……干什么呢？”

    “给你扇风啊。”姜肆一脸理所当然。

    “你不是在拍戏吗？”

    “休息呢。”他抻了抻袖子，“你看这身怎么样？帅不帅？”

    楚宥无奈了，这货开机也有好几天了，还是乐此不疲地往他这里跑。而且说是隔壁剧组，这又不是B市的影视城，两个取景地起码也隔了大几百米。就这对方还能时不时出现在他的剧组，楚宥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你猜。”姜肆托着下巴，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楚宥丝毫不怀疑对方在这有一阵子了，毕竟生姜先生的藏身水平一流，他早有体会。但是他懒得猜，转而继续翻看剧本。

    “收着演还是比较困难。”姜肆果然不是刚来，自然地凑上前和他一起看，“怎么样，有信心吗，要不要再放一点？”

    “有。只要性格展现得更细致就能演好。”楚宥抿了抿唇角，忽然问他：“凭你的观察，前辈和我对戏的时候用全力了吗？”

    “哥也是你前辈，怎么从来没听你喊过？”姜肆不爽地高声抗议。

    楚宥垂眸瞥他。

    男人默默低下了头，语气转为轻松和缓，“你不要妄自菲薄，如果他不用全力，怎么可能压制你？刚刚听你分析得不错，待会儿兴奋感和征服欲表显得更具体一些，肯定没问题的。”

    “嗯。”楚宥应了声，合上了手里剧本，“差不多了，我要上场了。”又扫了眼男人，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姜肆前辈，您该走了。”

    姜肆一个激灵，瞬间满血复活。趁着周围没人，飞快地在楚宥的额头上偷了个吻，然后刻意地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宝贝儿真乖，前辈疼你。”

    把他的手打掉，楚宥直接起身往片场中心走。

    身后姜肆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晚上说好的别忘了啊，哥来接你！”

    楚宥摆了摆手。

    ……

    “……我只在乎我想知道的。”

    秦郁听完沈靖一的话，搁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一动，在对方逼人的目光中露出了得体的笑容，看似完全没有因为他的威慑而动摇。

    “那不一样。”秦郁用最安抚人心的嗓音对他说，“他们畏惧你伤害他们的利益，而我在担心你危及自身。”

    缓缓站直身体，秦郁垂下眼眸，他的嘴角勾着，眼底却含着奇异的怜悯之色。就像注视着一只试图从羊群中逃脱被屠宰命运的羔羊，明知是不自量力，却纵容地允许这无谓的挣扎：

    “沈警官，可不要辜负了我的好意啊。”

    ……

    “咔。”邵磊喊了过，赞叹地把这条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试探地问走到身边的楚宥，“能过了不？”

    楚宥哭笑不得，“您说能过就过。”

    “哈哈，我怕你不满意嘛。”邵磊呵呵笑，“场务，准备下一场！”

    耿怀逸也站在旁边，闻言笑了笑，“小楚的要求比你还高，邵导，你该反思了。”

    “你们这些演员的潜力都是无限的，我哪能用自己的要求衡量你们啊。”邵磊叼着烟对他们摊手，“你们自由发挥，我坐享其成。”

    楚宥跟着一笑，“您真是个好导演。”

    邵磊被小新人夸也挺得瑟，翘了二郎腿和楚宥闲扯，“小楚啊，虽然我们是第一次合作，但是正式找你之前，我去认识的导演那儿找了你不少片子看，包括还在剪辑的。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

    楚宥安静地听他说。

    “你长得好看，气质也绝，更重要的是你能把这种特色融进原本的角色里，使他变得独一无二。”邵磊磕了磕手里的烟，“人都说好演员演什么像什么，但如果什么都能演一演，却演不出特色，那他就可以被取代，无论他的演技有多么纯熟。”

    他望着楚宥，“而你恰恰相反。”

    “你的角色不是你本人，却带着你本人的特色，别人演不出来。哪怕他演技比你好，经验比你丰富。就比如耿老师，他也能演好你这角色，但绝对没法和你演得一样。这非常难能可贵，而且无法靠后天培养练成，只能依托演员个人的天赋和灵气。你就很灵。”

    一连串的夸奖让楚宥有些赧然，尤其耿怀逸正站在他旁边，还鼓了下掌以表同意。

    然而没等楚宥不好意思多久，邵磊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一个和你完全相反的例子，你知道是谁吗？”他压低声音，还环顾了四周，看起来有些贼眉鼠眼：

    ——“姜肆。”

    楚宥：“？”

    耿怀逸瞥了一眼面露惊讶的楚宥，低头忍笑。

    “他和你就完全不是同一挂的。他这个人演戏吧……”邵磊皱着眉思索用词，“嗯……其实我觉得他完全不懂表演，他就像在过那个人的人生。”

    “最开始的时候我简直惊艳，我说怎么会有把自身特点隐藏得这么好的年轻演员！你也知道他平时那个拽样，结果每次一到拍戏就像换了个人，有时候丢人堆里我都找不出来，亏他人高马大还长了那么一张帅脸！”

    楚宥：“……”

    邵磊又贼眉鼠眼地环顾了一圈，低着头和楚宥嘀咕，“你知道他给我的感觉就像啥吗？”

    “……什么？”

    “特务！很牛逼那种！”

    楚宥：“……”

    “哈哈，不过不太可能啊。”邵磊拍大腿，“哪有特务跑来做演员的，这不找死嘛。”

    然而，曾经疑惑过姜肆身份的楚宥真的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了。难道上辈子那个姜肆已经死了，现在的姜肆是个易容或者整容的？那为什么要隐藏在他身边，还蛰伏了两年？

    “他这种吧，就是……嗯……戏拍得好人不容易红的类型。不过他长得帅，也不愁这个，我只是给你举个例子。”邵磊还在继续聊，“而且我寻思着他对这些也没啥兴趣，那时候一下戏就抱着手机或者不见人影儿，可能演员真的只是他一个隐藏身份……”

    看着陷入思考中的楚宥，耿怀逸缓缓把手插进了口袋里，眼帘微垂，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

    “完成得不错，比之前更进步了。”

    今天的戏全部拍完，耿怀逸给楚宥递了一杯水，“看来中午的讨论有效果？”

    楚宥笑了笑，“多谢前辈。”

    “不必谢我，和你这样的演员对戏是一种享受。”耿怀逸打量着楚宥的神色，顿了顿，说，“今天下得早，晚上有空吗？我和你把明天的戏也对了吧。”

    楚宥的脸上显现出了犹豫之色。

    “怎么了？有事？”

    “嗯。”楚宥说，“今晚我演的电视剧开播，和朋友约好了一起看。”

    “哦哦，《暗芒》是吧？”耿怀逸一拍手，兴致反而显得更高了，“方便带我一个吗？我正好没事做，也想看看你演的电视剧。”

    楚宥低头沉吟。

    “放心，我会给你开播贺礼的。”说着，耿怀逸掏出了手机，打开围脖转发《暗芒》电视剧官博的通知，号召粉丝一定要观看。

    耿怀逸的粉丝有七千多万，是楚宥的十几倍，而且同样也不轻易发围脖，更别提安利别人的电视剧了。

    “怎么样？还满意吗？”耿怀逸举着手机，望着面前的青年微微一笑。

    ***

    慕婉也不知道情况怎么就变成这样的。

    给沙发上排排坐的三个男人一人倒了杯茶，又把水果端到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她纠结了好一会，还是一鼓作气把话说完：“哥哥你有事叫我，我去隔壁看电视，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也不给楚宥反应的时间，她抱起电脑就跑出了套间的客厅。

    妈耶，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姜影帝来找哥哥看电视剧她不奇怪，甚至还能跟着一块儿聊聊。但是这位耿影帝为什么也要一起啊？

    而且这三个人气氛很奇怪诶，虽然哥哥还是很淡定，耿影帝也一直在对她微笑，可她还是闻到了很重的火//药味是怎么回事？

    估计姜影帝看着面无表情，其实完全就是个一点即燃的炸//药桶吧！

    作者有话要说：耿前辈的段位绝对比小邱高，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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