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竹在斑驳模糊的壁画上仔细摸索。
石壁触手粗糙，唐竹难得的心烦意乱，却还是沉下心检查过每一处。
大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以江大夫的人品，更不可能是趁他们无暇他顾时离开陵墓。
考虑到这是湘国机关术之祖南海王的陵墓，这么短的时间内踪影全无，恐怕是江月渡在那段时间内不经意触动什么机关。
火把的亮光将甬道照亮，诗剑会的人除了受伤较重的在石室内休息，其余人都出来帮忙。
刚进入陵墓就接二连三地出意外，难免士气低落。
墓道内除开来回走动的声音，便格外安静，谁也没有闲谈的心思，全神贯注地做事。
机关藏再隐蔽，这般地毯式搜索也该被翻出来。
更何况，既然能让江月渡不小心触动，就不是太复杂的设计。
触发装置很快被找到。它与壁画的一部分完美融合在一起，按下时，唐竹脚下的地板明显有反应，却只是轻轻震动。
唐竹不死心地继续按，那块石板开始还跟着动，最后干脆失去反应。
唐竹：“……”
姜寅皱眉道：“看来和这道门一样，是机括损坏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姜寅是最为头疼的。
江月渡是他请来的外援，结果开场就将人弄丢。不说怎么和她的同伴交代，眼下能否继续前行都是个问题。
难道要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他思及少庄主信任的目光，愧悔中实在不能甘心。
姜寅看向那位江大夫的同伴。
她戴着僵硬的人.皮面具，又以麻布遮脸，看不出神色如何。只有那双显露出来的眼眸，即便映着跳动的火焰，依旧沉凝。
韩乘逸说过，此人的机关术造诣也不差……
姜寅想着怎么说服她继续前进，却听“岑”的一声，那人重新抽出刀来。
他怔道：“唐女侠？”
这把刀还是唐竹在安平镇的武器铺买的，最便宜的那种。
尽管她使用得很仔细，在刚刚的混乱里，也尽量用卸力的方式挡去箭矢，此刻脆弱的刀身依然出现了细微的缺口。
她踩上这块地板。
先前不注意时不曾仔细听，现在就能分辨出来，这里踩中的声音和其他位置略有不同，多少能判断出下方是空的。
知道位置就好办。
她用刀尖对准石板的缝隙，状似冷静道：“既然机关损坏，直接撬起来也是一样。”
江月渡能隐约听见上面的动静。
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其余的感官却大大增强。
确实如唐竹所想，她那时被推出石室，不慎按在墓道旁的壁画上，当即脚下一空，来不及呼救便落进石板下的空洞。
这地方上半部分很窄，像是一口井，下方则宽敞起来。
幸运的是没有什么伤人的机关，她掉下去时勉强调整好姿势，只受到些剐蹭的小伤。
唐竹在上方忙碌，江月渡也并非干等着，检查过身体没有大碍，慢慢站起来。
她切身体会到南海王陵的机关设计，这时就不再贸然去碰周围的东西，但也没有第一时间点亮火折子观察周遭环境。
只因寂静的陵墓中，她通过缓缓流动的空气，能闻到的，除开浓重的腐朽气息，还有掺杂其中的新鲜血腥味。
这个分量，绝非只是有人受伤那么简单。
江月渡心里大约有所猜测。
诗剑会的人同她们一道进入陵墓，现今还在上方的墓道里。会出现在这的另一批人，多半是通过其他方法进入陵墓的极天教中人。
南海王陵毕竟是贵族陵墓，占地宽广，诗剑会调来的人手不多，难以防范也是正常的。
江月渡凝神细听，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人，才点亮火折子。
她没有带火把，只有这一点幽微的亮光照明。
火光如豆，模糊地照出周边的景象。
这也是一间石室，与先前堆满财宝的地方相比有些窄小，摆着已经腐化的陈设。
江月渡细细查过一遍，实在找不到从这里上去的办法。
唐竹那里久久没有动静，她猜测他们或许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下来的方法，便拿着火折子走出石室。
外面的墓道两旁，又是一男一女的壁画。
这些壁画的内容尽不相同，含义却是一致的。
江月渡并非没有见过相敬如宾的伴侣，但死后都要在墓中炫耀夫妻恩爱的，恐怕只有南海王这一个。
她的心情稍有些复杂，但当前的环境容不得她想别的。
江月渡继续往前，血腥味的源头离她不远，就在前方的岔道口。
深入地底的墓穴，连空气都仿佛是沉重而阴冷的。
她走到路口，地上漫延着粘稠的血液。右边的墓道有两排尖锐的长矛从石壁上狰狞突出，串着一个死不瞑目的黑衣人。
鲜血滴滴答答地从他被贯穿的伤处滴落下来，地上伏着一具同样打扮的尸体，下半身到大腿根全被切断。
另一边的路上，带着血迹的杂乱脚印踩过，显然不久前才有一队人经过这里。
江月渡转回头，望进幽深的墓道。
若是唐竹有办法下来，这时应该到了。但那头毫无动静，说明她也束手无策，眼下只能靠自己。
她独身一人，又不会武，跟着血脚印方向走，撞到极天教的人绝讨不了好。
倒是从他们的来路或许能回到地面，然而他们在外头必定有人接应，见到不认识的人，想来不会放过。
她边在心中权衡利弊，边蹲下查看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
被穿在长矛上的已经死透，但地上那人，江月渡一靠近他，就察觉到几近于无的微弱呼吸，游丝般吊着他的性命。
但这个伤势，只怕撑不了太久。
江月渡打开药箱，为他应急处理过伤口。
黑衣人似乎还有意识，在她急救时睁开眼，只是眼神不见焦点，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微微抬起手，露出手中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枚碧色的环形玉佩，打着精致的穗子，被主人保护得很用心，即使这种状况，也只有边角沾上一点血迹。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南红城的……巧娘……”
江月渡勉强听清，微微一顿，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却没有给出保证，只是道：“若有机会，我便帮你送到。”
或许这样也足够。黑衣人扯动唇角，似是想笑一下，却先阖上眼睛。
他死了。
江月渡用手帕包着那块玉佩，放进药箱的格子里，把另一具尸体从长矛上放下来，合上他瞪圆的眼睛。
她做完这些，余光瞥见那具尸体的腰间露出一角白布，上面绘制的线条像是地形图的一角。
江月渡微怔，没有过多犹豫，便抽出来细看。
这果然是张地图。
白布上的墨迹很新，也很潦草，像是从哪里誊抄下来。
绘制的地形整个结构就如这座陵墓般，用细长的道路连接着方室，而且不止一层，某个靠近中心的地方用朱砂重重圈起。
江月渡试着对比自己进入陵墓后走过的地方，与地图的入口大致吻合。
这无疑就是南海王陵的结构图。
虽然不知极天教是哪里得来的，在这当口却帮上她大忙。
江月渡细细翻阅地图，找到自己当下的位置。这座陵墓的道路可以说四通八达，从这里返回上层并不困难。
她记下路径，将地图收好。
……要尽快和唐竹汇合。
江月渡想着，拢住手心的一点亮光站起来，向左边走去。
漆黑的地下，除了这火光照亮的方寸，她什么也瞧不见。也正是因为身处黑暗，她的听觉比平日还要灵敏。
不论是谁，轻功再厉害、呼吸再轻，也会改变气息的流向，更不必说行动时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现在，江月渡就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还有轻轻的一声，像是锁链碰撞时产生的微小脆响。
……
唐竹在第一层的陵墓入口处，将连着刀柄的半截残刀插回刀鞘。
她和石板较劲时，粗制滥造的长刀情理之中地折断了。她没有备用的武器，只能半截凑合着继续用。
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她的刀断了，石板还纹丝不动。
而在场的所有人，内功修为最深的姜寅已经试过，没法单纯以内力破开石板。
唐竹多次想自己动手，但想到内伤的严重，还是按捺住心思。
况且她年纪轻，从来以刀法见长，内力并不特别出众，修习的心法又有些特殊。只怕用了也拿这块破石头没办法，那就是得不偿失。
她想着这些，身周气场沉沉。
姜寅心里暗叹，上前一步。
“唐女侠。”
唐竹回过神，摇头止住他的话：“你们还要往前吧。”
姜寅苦笑着点头。
唐竹片刻沉吟，这回真的冷静道：“机关术我也略通，之后我可以为你们开路。只有一个要求，你先让人赶回临海城，寻人来救人。”
整个临海，总有人能打开这块石板。
“这是自然。”姜寅深深作揖，“此番带累江姑娘，着实对不住。”
唐竹没心思接他的客套话。
江大夫带着药和食物，只要不是受到致命伤，以她的聪敏坚韧，绝对能支撑到救援。
可她依然忍不住担忧。
唐竹轻轻吐出一口气，握紧了腰侧的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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