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是垂落的锁链轻轻碰撞的声音。自江月渡转身后的黑暗中传来，刹那闪过的预感如蛇攀游背脊，令她不寒而栗。
暗处细微的破空声乍然响起！她于间不容发之际，略略偏过身。
尖锐的冷风刮过她面前，手中的火光猛地摇晃然后熄灭，在那一瞬间的亮光里，短刃泛着冷光，连着手指粗细的漆黑锁链自她眼前横过。
她转身时扬起的一缕发丝被寒芒割断，缓缓飘下。
“嗯？”
一击不中，来人似乎有些意外。
江月渡听见她的声音，轻缓而柔和，有种奇异的凉意。光凭嗓音来看，是个年轻女子。
落空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被来人收回。
江湖上用剑用刀的人是多数。奇门兵器的刁钻古怪不仅是克制敌人，对使用者的要求也极高，但她操纵手中的锁链却如臂指使，迅捷而轻松。
江月渡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声音，察觉她走到近处。
那人好似在打量她。
江月渡也在心中判断她的立场。
照面就是杀招，出手如此狠辣，不像是名门正派的人。东洲八派自诩“正道”，内里如何不必细究，至少表面还是宽以待人，讲究先礼后兵。
幽暗的墓道中无人说话，有片刻的寂静。
忽然，那人开口，声音近在咫尺：“你不是极天教的人。”
她要杀极天教的人？
江月渡脑中转过这个想法，就听她话音一转，仿佛有些愉快地，带着微微上扬的尾音，又道：“那你就是诗剑会的人。”
言语这样轻快，江月渡却感受到微妙的恶意。
她又听见锁链的轻响，心念急转，面上还是一派平静，先否认道：“不是。”
“哦？”
来人的动作微顿，似乎对她的话有点兴趣。
但这种兴趣大约是很浅薄的，从对方缺乏感情的声音中，江月渡能感受到这一点。
江月渡停顿片刻，慢慢道：“诗剑会请我来解除墓中机关，但我并非诗剑会中人。”
这里的气味很杂乱，但那人就站在面前，江月渡闻到对方身上自带的淡淡血腥气，像是受了伤。
“你会机关术？”
果然，这回她的语气中多出几分在意。沉默的黑暗里，来人把玩着手里的武器，细细的锁链发出轻响，半晌，她道：“便暂时不杀你，走前面带路吧。”
江月渡道：“我不会武功，不点火看不见路。”
那人没说话，也不反对，大概是默认的意思。
江月渡没有就此放下心，她垂落眼，凝神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再次吹亮火折子。
细碎的烟灰在她的吹气下飞出，那点微弱的火光摇摇晃晃地亮起，照出周围的一小圈，空气中散逸着混合硫磺的香料气味。
江月渡先看见那人垂落的袍角，是深重的墨色，绣着弯月伴日的银纹。
这个印记她见过，是极天教众在入教时会烙在身上的刺青。
江月渡拿着火折子的手稍稍收紧，抬起眼来，终于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
那是个瘦得过分的年轻女人，容颜清丽却苍白，病骨支离，以致于披着的袍子看着空空荡荡。从袖口延伸的锁链接着短刃，在布满伤痕的指间转动。
此情此景，她就像是从墓中浮现的一抹幽魂。
江月渡没有观察她太久。在对方没有落点的目光转过来，神情将要从漠不关心变为警告的前一秒，她开口问道：“你要找极天教的人？”
黑袍女子看她一眼，平平地应声：“嗯。”
她看起来有种满不在乎的冷漠，好像并不介意回答这种问题。
但继续问下去，怕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江月渡点头，追溯着血脚印向前走。
黑袍女子无声地跟上来，宛如墓道中阴冷的空气。
她本身就是极天教的人，却又是特意来追杀极天教众。
江月渡思索着。
黑袍女子应当没有看见她救治黑衣人，否则绝不会以为她是诗剑会的人。但江月渡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瞧见她拿到地图。
血脚印在下个岔道处断开。江月渡看向黑袍女子。
她像是思考了须臾，又像是单纯的出神。总之几息之后，她看向江月渡：“你选吧。”
江月渡回想地图。
极天教的人若是要到以朱砂标记的位置去，走右边是最便捷的，以时间推断，他们应该已经通过下一个岔道。
江月渡指向右边。
黑袍女子毫不犹豫地走了左边。
之后几次，她有时按江月渡说的走，有时反着来，仿佛全凭心情，摸不着任何规律。江月渡多少能确定，她不知道地图的事。
她们又一次进入新的墓道。
江月渡不断将走过的路与记下的地图相对比，这一段墓道中，又出现了地图上画出，实际却隐藏起来的通路。
她并不掩饰自己观察四周的动作。
黑袍女子只以为她是防范路上陷阱，先前她们确实因此避开几次危机。
实质上，江月渡是在寻找触发机关的方式。对这座陵墓熟悉之后，这对她而言并不算难，只是有些费眼睛。
然而这次找到之后，她依然没有行动。
还要再等等。江月渡在心中默数着数，走过表面看似没有任何异常的壁画，耳中却传入隔着墙的奔跑之声。
不过瞬息，她路过的墙壁猛然一震，竟然开始转动！
江月渡面色微变，在黑袍女子的注意被分散时急退几步，同时沉声喊道：“当心！”
从旋转的墙壁后半跌出一个熟悉的人影，穿着诗剑会的外袍。
是姜寅！他听见江月渡的声音浑身一凛，抬剑便挡，千钧一发地格住急射而来的短刃！
铮！
兵刃相击，姜寅被迫退后几步。而漆黑的锁链收回又窜出，在空中扬起冰冷的弧度，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瞬息之间又到！
江月渡按下机关，提醒他：“姜少侠！”
墙壁震动，再次旋转起来。
姜寅反应并不慢，虽不解江月渡怎么会在这，但强敌当前，他又受了伤，眼见有退路，虚晃一招便撤后。
黑袍女子微微冷笑，一条锁链被格开，另一条挟着劲风紧跟着袭来。
尖端的短刃被躲开，她手腕轻甩，链条便紧紧缠住姜寅持剑的手臂，再一拉，姜寅受制于人，趔趄几步。
电光火石之间，战局已定，黑袍女子甩出收回的锁链，寒光闪动，杀机毕露。
但出手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胸口真气一滞，体内运行的内力随即牵动剧烈的痛楚！气血翻涌，内力散乱，手上便失去控制锁链的力道。
半空中的锁链顿时落下，缠住姜寅手臂的那条也骤然松开。
墙壁转完半圈，江月渡已经退到另一边，从空档间看见黑袍女子踉跄一下，或许猜到罪魁祸首，猛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那双幽深眼眸里如同燃着冷焰，与此相反的，是她唇边冰冷的笑意。
江月渡心头微跳。
姜寅本该脱困。但她转过头，却没看见姜寅避过来，倒是那边的墓道中传来尖锐之物刺入血肉的声音，随后是姜寅的闷哼。
江月渡听见他不敢置信的声音：“……少庄主？！”
……少庄主？
黑袍女子原本盯着江月渡，听到这一声蓦然转眼，眼底森然，如看死人。
墙壁慢慢就要合上，姜寅被制住，再要退后已经来不及；黑袍女子想要追过来，亦来不及。
但机关的位置已然暴露，江月渡若顾忌性命，最好立刻转身逃跑。
姜寅此刻也回过神，忍痛喊道：“江姑娘，不必管我！”
江月渡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抿起唇，从墙后一步走出，回到了这半边的墓道里。
墙壁在她身后重重地合上，断绝她的后路。
姜寅捂着肩胛骨被洞穿的伤处，微有动容：“江姑娘，你……”
他想说些什么，看见黑袍女子漠然而熟悉的脸，又有些恍惚地闭口不言。
江月渡心中也有许多话要问他。
分开之后，他们那头发生了什么？为何不见唐竹？
但当前的情况，她只瞥他一眼，就转回黑袍女子的脸上。
黑袍女子倒不见意外，只是轻轻一顿，拭去唇边蜿蜒的血迹，转回眼来：“你莫非以为，我中了毒，那个废物就能赢过我？”
她轻缓的声音回荡在窄小的墓道里。姜寅紧紧握住剑柄，却说不出话。
江月渡自然不那么觉得。
先前短暂的交锋，她就能瞧出两人的水准相距甚远。何况她下的毒，本该延缓一些时机引发才算正好，如今发作，只能给对方带来些小麻烦。
黑袍女子细细审视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兴味。
江月渡冷静回望：“你要找极天教的人，我知道他们在哪。”
“……”
黑袍女子抬起的手停了下来，微微眯了眯眼睛。
江月渡道：“我有此处的地图。”
她直接将地图拿出。
先前同行时江月渡早已摸清，黑袍女子对认路并不擅长。南海王陵里的墓道复杂曲折，又多得是暗道，地图即便给她，她也看不出门道。
果然，黑袍女子看了会儿便扔还给她，面上不快一闪而过。
她看着江月渡不急不缓地收好地图，忽而冷冷笑了一记：“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需要带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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