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岫与池蔚对望着,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早秋的青石阶却仿佛凝聚了一冬的寒气,让她每一步都好似踏在坚冰上,刺骨冷意,步步僵硬。
池蔚的眉眼依旧温煦缱绻,好似东方天边淡淡化开的朝霞。
然而越靠近她,季岫便越明白,所有光华只是镜中幻影。
池蔚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慰藉的温度。
池蔚是来接她去学校的。
过去很多次,池蔚都曾这样来接她。
以至于这次季岫告诉母亲和妹妹,自己待会会一个人乘公交去学校时,两人都有些诧异,季母也因此放心不下,执意想送她。
季岫虽未与家人明讲原因,母亲和妹妹倒也没有多想,只道池蔚这天大约有事没法与季岫一道走,毕竟人家愿意每周顺道送季岫是情分却并不是欠了她们的。
季岫原本也并不能确定池蔚是否会如常来接她,但她心里巴不得避开池蔚,即便想与池蔚把话明明白白说清楚了,那也是回了学校之后的事。
可是现在,池蔚还是出现在了她面前。
季岫一步步慢慢走到池蔚跟前,站定。
拱桥在河道尽头,两岸的青石小巷,傍晚时候分外冷清。
此刻,天地间就仿佛只剩下了她们两人,孤孤伫立,相望无声。
许久,池蔚终于转身,向桥尾巷口走去。
“跟上。”
风声中池蔚只留下两个字。
巷口那儿停了那日送季岫回来的那辆车。
黑色光亮的车身与老旧的石板和水泥墙格格不入,索性路上无人,谁也不曾留意。
而巷口再往前转个弯,便是一条繁华大街。
大街东西延伸,无论往东还是往西,都将远远驶离这儿的老城区。
季岫望着池蔚的背影不吭声,手指绻在掌心,慢慢握成拳。
她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这次没有保镖虎视眈眈守在一旁,池蔚静伫在车边,替她拉开了车门。
季岫顿了一下,还是坐进了车内。
虽然外表看着似乎是同一辆车,但车内构造却已经有所不同。
前后座被彻底隔开,现成了一个真正的密闭空间。
不等季岫多想,池蔚便也坐了进来。
车门关上。
一时间,世界又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
声息俱寂,季岫甚至无心留意车子何时发动。
池蔚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眼底似乎带上了些许笑意,季岫来不及惊讶,池蔚已经伸手过来帮她系了安全带。
连续两次……
连续两次自己都忘了系安全带……
季岫面上还佯装平静淡然,可心下却懊恼羞窘已极。
未等她来得及将这份窘迫尴尬从心头消下,池蔚接下去的话却让她的心骤然一紧。
“还记得陆斐么?”
怎么会不记得,开学前两人还去看了她,池蔚突然在这个时候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季岫原本有些不明所以,但蓦地想起自己的猜测,若池蔚对一切都谋划已久,那么之前的两个室友之所以会搬离寝室是否也是她刻意所为……
叶薇,那个笑起来亲切可爱,后来据说去了别的大城市读书的女生还好说。
可是陆斐……
如果陆斐的事有池蔚手笔,那么自己身旁究竟是坐了一个怎样的恶魔?
那天与自己一道去探望陆斐时,池蔚究竟是什么心情,残忍地欣赏自己的杰作么。
季岫根本不敢再想下去,她始终始终没法忘记陆斐那双无神的眼,那种魂魄已离□□而去,躯壳渐渐朽败的感觉,实在太可怕,太可怕。
如果是池蔚做的,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要让她用那种残忍手段和险恶用心去对付一个同龄的曾经还是是室友的女生?
就季岫所知,陆斐虽然性子傲了点却从来没有冒犯过池蔚。
不等她再细想,池蔚已经开口告诉她真正的理由。
“我不喜欢陆斐。”
平淡至极的口吻,不是陆斐犯了什么错得罪了她,只是因为她不喜欢。
仅仅因为自己的喜好,便要彻底毁了别人的一辈子。
这就是池蔚么。
其实,她现在对自己所为不也是如此么。
季岫嘴里发苦,心里发冷。
池蔚紧接着的话却让她全身血液一下子冻结住。
“我也不喜欢你妹妹。”
毫无起伏的陈述语气。
季岫猛地抬眼对上池蔚,池蔚眼中刚才的笑意似乎还未褪去,可吐露出来的话语却一句比一句更让人心悸。
“阿岫刚才在桥上,似乎下了什么决定,那么现在呢?”
仿佛还是带着盈盈笑意的问话,却让季岫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你……”
季岫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池蔚把对陆斐做的那些事全部加诸在季云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她怎敢想象季云那双活泼爱笑的大眼睛有一天会如现在的陆斐一般彻底失去光彩,如坠幽冥。
就在昨天,就在昨天夜里,季云还在兴奋地满怀憧憬地与自己畅谈那个她喜欢的男孩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她去经历陆斐所经历的那些残忍至极的事!
她根本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那个天真善良,活泼爱笑的妹妹会变成一具了无生气的空壳,死气沉沉躺在床上等待生命的终结。
季云现在才只有十一岁啊。
只有十一岁,明明可以有无数未来,如她们过去无数次躲在被窝里讲悄悄话时畅想的一样的那些光明未来。
怎么可以,仅仅因为池蔚一句不喜欢,就被彻底摧毁!
季岫的心里第一次带上了恨意,真正深重的恨意。
池蔚却只是在帮她系好安全带后,轻飘飘丢下最后一句话:“路很长,你可以慢慢思考。”
说完,便目视前方不再开口。
车厢里一时静得可怕,季岫甚至能听见自己每一条血管里血液被冻结的声音。
她从未想过池蔚会用家人来威胁她。
或者应该说根本不敢去想。
这个家现在虽看上去温馨无比,可实际上却已经千疮百孔,危如累卵,根本再经不起任何折腾。
所以,她们谁都不能出意外。
季母曾经痛失丈夫,现在好不容易艰难拉扯大两个孩子,若自己和季云再出事,这个苦了一辈子的女人一定会彻底崩溃。
而季云一直是她们中最坚强的一个,任何人看到她脸上那灿烂笑容,根本都不会相信她曾年幼失父,与母亲和姐姐相互扶持艰难度日。
可是这样坚强的季云,难道真得会乐观到毫无所谓么,她其实只是独自抗下了所有悲痛罢了。
若有漫天神佛,季岫恨不得一个个祈祷过去,求他们将自己此生所有运气都补偿给季云。
她只求季云能好好的,无灾无难,此后一生都能安平无忧。
若因为自己而让季云有什么意外,季岫即便立地自绝,也根本无面目在黄泉面对季父。
所以池蔚何需让自己再思考,她根本不会有别的选择。
季岫艰难别过头,车外大街上车辆正川流不息。
夕阳的光此刻已经渐渐黯淡与暮色化为一体,霓虹灯此起彼伏亮起。
汇聚成光带的车流中,闪烁的每一盏都是一段故事和一个家庭。
季岫坐在车里能看见外边,外边的人透过镀了膜的玻璃却根本不知道里面是谁,又藏了怎样的心事。
外面的世界随着天色转暗,越发流光溢彩。
然而那样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映在眼里,却根本不能让季岫的眼睛多一份神采。
“为什么……”她喃喃。
“为什么?”池蔚轻轻笑出了声。伸手慢慢勾起季岫的下巴,逼季岫不得不直视她的眼睛。
池蔚眼里一派幽冷寒寂,声音却仿佛含着万般缱绻深情。
她低头附到季岫耳边道:“阿岫何必问这样的傻问题,乖乖等我玩厌倦,不就好了么。”
厌倦……
等池蔚厌倦么……
季岫很想拉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可是到最后,她却只能麻木地点点头。
她没法,她没法用母亲和妹妹作为自己任性的资本。
她根本不敢用她们冒险。
而池蔚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可以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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