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季岫现在只想逃离教室。
刚才动静闹得那么大,她的那副狼狈样子定然已全部落入池蔚眼中,这场热闹也不知池蔚看得是否满意。
心里虽然一片惨淡,可她没法当真逃出教室不交作业,所以也只好强忍心中的不情愿,一步步向池蔚走去。
季岫其实哪怕再不通世故也并非全然无知,周围人的这些恶意,除了她的一部分性格使然不招人喜外,何尝没有池蔚的手笔在其中起作用。
她一步步迈得艰难,可惜教室只有这么大,步子跨得再小,也终有走到底面对面的时候。
然而明明已近在咫尺,季岫却偏偏连喊出那个人的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她上下嘴唇嗫嚅了一下,声带原该有的振动却俱被涅没在喉咙里。
季岫的两手紧紧抓着作业,她从前最尊崇教英语的齐老师,对所有英语作业都一直呵护备至,可如今英语周报的边缘已被捏出了几道明显的褶皱,她却还不自知。
四下里有许多尖锐的目光落在季岫身上,刚才在李钰那边闹出的动静虽然已经渐渐平复下去,但那被她打翻了本子的小组的仇恨值却已经拉得妥妥的。
至于后来再去交别的科目作业,季岫理所当然地又或多或少遭到其他人为难,在言语上被狠狠刺了一通。
人大多都有从众心理,围观的人中原本对季岫可能还存了一两分同情的,见大家都是如此态度,便也觉得她或许当真可恶,合该遭到全班的抵制。至于那些原本便不喜欢季岫的人,看了自然更是同仇敌忾觉得分外解气了。
季岫面子薄,众目睽睽之下屡遭人这么刁难,只恨不得地上立马出现个黑洞将她给吞噬,也省得在这里被全班用讥诮鄙夷的目光打量好。
可惜这里是教室,她不止没法逃离,还必须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将今天的课,一节不落都上掉才行。
因为窘迫与困顿,季岫的脸一时涨成一片通红,一时又因为心灰意冷化作一片惨白。
如今即将面对池蔚,周围投射过来的各色视线却几乎凝成实质,将她压迫得喘不过气。
而季岫现在最怕的就是对上池蔚的目光,她不想看到池蔚眼中与其他人无异的奚落与嘲弄,更不愿看到她眼底深处明明冷漠无比却偏要伪装的柔善。
一时间,季岫仿佛哑住了般,垂着头不发一言,根本不知该怎么面对池蔚。
池蔚却在这个时候,先她一步朝她伸出了手。
池蔚,在主动向季岫要作业。
望着舒展在自己面前的那双的白皙修长的手,季岫的眼睫颤了颤,黑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她最终还是慢慢抬起了手,将手中一直紧紧抓着的作业递给了池蔚。
这其实是一个机会……
一个很好的让她继续万劫不复的机会……
如果池蔚要针对她的话,只要像刚才在李钰那里那样,用一个小小的意外,季岫便将彻底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境地。
大家对李钰的话可能还存有一二分怀疑,对池蔚却绝对是百分之百信任。
池蔚若在这个时候故意没接住季岫的作业,再借此引导大家以为是季岫因为刚才的事被众人埋怨而怀恨在心,然后冲自己温柔善良的好朋友发脾气,估计也不会有人质疑。
毕竟只有这样卑劣可恨的人设,才符合大家对她的坏印象,不是吗?
季岫嘴里苦涩无比,几乎是认命地递出了作业。
她的头低低垂着,像秋日里耷拉的枯叶,默默等待随时可能会袭来的风刀霜剑。
季岫并不觉得池蔚会轻易放过她。
池蔚若是愿意放过她,就不会在身体上百般折辱她,之前也不会故意引着别人误会她,加深对她的偏见。
池蔚,不就是希望让自己彻底孤立无援,沦为她一个人的玩物么……
季岫眼眸低垂,贝齿紧咬,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池蔚什么手段也没使,只是如寻常一样轻轻接过了她递来的作业。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大概就是池蔚还帮她将周报上刚才被紧紧抓出的褶皱一一细致地抚平了。
没有给季岫任何难堪。
没有似是而非意有所指的误导。
没有惹人联想的机锋与陷害。
平平淡淡,就像过去无数个平凡的早上。
就像季岫只是班上因为公交延误而迟来的一个普通学生,而非被她在床上强迫以致姗姗来迟的受害者。
收了作业,池蔚又朝季岫温和笑笑,道:“阿岫,把数学作业也给我吧,我待会去办公室时可以帮你一块交了。”
季岫闻言一怔,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自然巴不得有人能帮她解了烦恼,但却不曾期望过这个人是池蔚。
可是再仔细想想,这个教室里除了池蔚,谁又会愿意帮她呢。
从以前开始,她的朋友就只有池蔚。
可池蔚,早已经不是她的朋友……
见季岫没有反应,池蔚也不以为意,只淡淡一笑,把还在季岫手里紧握的数学作业本接过来,放到了自己桌角那一叠英语周报的上面。
季岫僵在那儿,呆呆看着,对上池蔚那张依旧笑得温柔和煦的脸,心里一时又恨又委屈。
恨,自然是因为她目前的所有困境,受到的种种针对,都是拜池蔚所赐。
委屈,却是因为池蔚这种给她一棒又回头扔她一个甜枣的行为。
当池蔚对着她温柔笑着的时候,季岫总是忍不住回想起过去的那个池蔚。
哪怕知道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曾经的池蔚带给她的那种被人照顾的温暖,那种刻入心灵深处的感觉,却根本不是一时一刻就能抹消掉的。
季岫有时候是真的痛恨自己内心的这种软弱和无能,正是因为自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才会被池蔚轻易控制和威胁……
心里一团乱麻,万般滋味,难以分明。
池蔚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朝她伸出手,无比自然地将她垂在一侧的手牵起,握在了自己掌中。
感受到手背肌肤相贴处的温软触感,季岫心里一惊,慌得要甩开,但留意到周围都是目光,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只能羞愤而又恼怒地暗瞪了池蔚一眼,不明白她究竟想干什么。
池蔚对她的目光却仿佛浑然不觉,脸上依旧带着温雅无比的微笑,声音真挚而关切,柔声道:“阿岫,粥我盛保温瓶里给你放桌上了,回去记得趁热喝,马上就要开始早读了。”
话落,便又有一圈灼灼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季岫这时才留意到墙上挂钟已经指向早读时刻——周一早上的英语早读是由池蔚带领,也难怪除了一部分好事者之外频频有人往这边看,原来都是在诧异池蔚为什么还没开始早读。
季岫原本还有些惊讶,池蔚今天居然会延迟早读,但转头看到旁人落在她身上的那些越发嫌恶的目光后,她总算顿悟过来。
池蔚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是特意为了等她交作业,而是为了加深周围人对她的反感罢了。
池蔚,轻而易举便让她在众人心里落了一个爱迟到添乱的坏印象——一个不仅打翻作业不多做反省,还要消费室友耽误早读的惹事精,这就是池蔚帮她塑造的标签。
至于池蔚她自己呢,则始终是那个明光磊落,温善包容,出尘无暇的仙子形象。
这远比季岫刚才自以为的池蔚会故意失手不接作业,然后再倒打一耙陷害她的手段要高明多了。
应该说池蔚不愧是池蔚么。
季岫苦笑笑,惨淡地扬了扬嘴角。
想必池蔚也早已料到今天会有人刁难她吧。或许李钰刚才之所以会如此尖锐地针对自己,就是池蔚在背后不动声色给推动的,毕竟从早上离开寝室与其他女生一道吃早饭再到回教室,这中间实在有太多机会可供池蔚做文章了。
想通这些,季岫连郁恨愤怒的心力都使不出了,段数根本不同,她自然连对手都够不上。
季岫如今只想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可池蔚却还偏偏若无其事地拉着她的手不放,季岫无法,又碍于人前,只能暗自用力想将手抽出来。
她原以为应该要废一番力气,不成想这次却是异常轻松便从池蔚掌中挣脱了出来。
但松手时也不知池蔚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微向上勾起的指尖,轻轻自季岫掌心擦过。
仿佛船桨在湖心划开一道长波,微澜绵绵至彼岸依旧不绝……
季岫原本急于离开的脚步,此时不由一顿,抬眼朝池蔚看去。
池蔚面上依旧维持着刚才的笑意,温煦雅淡,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没有任何异样。
但直觉告诉季岫,她是故意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池蔚依旧肆无忌惮。
而这也很容易便让季岫联想到夜间的事,她的脸色一时变了又变。
但想到之前池蔚的威胁,季岫最终也只能忍气吞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僵着身子默默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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