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唇温

小说:寂寂gl 作者:寒支
    当放学的铃声终于打响时,季岫再也支撑不住,直接伏在了桌子上,把头深深埋入了臂弯里。

    这一下午她的脑袋里一直一抽一抽地阵阵作痛,就像有许多个调皮的小孩子在里面时而打弹弓,时而跳皮筋。

    而外边的走廊上,此刻已人流涌动不息,有背着书包着急回家的,有拿了饭卡急匆匆奔去食堂的,还有拖了大扫把去清理学校主干道上积下的落叶的。

    教室里也人声喧阗不已,收拾书包的,讨论题目的,倾倒垃圾的……这些混杂交错的各色声音汇成了一个大漩涡,直将季岫的意识卷碎在其中。

    她隐约听见顾巧巧收拾好书包与她道别,却根本抬不起头拿不出半分力气去回应。

    顾巧巧虽说是个心大的,倒也并不是全然无觉。她自然也有注意到季岫今天的异常,只是她也不是一个有多少心肺的人,有时候事不关己便索性高高挂起了。

    而季岫虽然难受至极,课却仍是强撑着听完,也就在中途休息时和放学后才趴桌子上一动不动。

    顾巧巧看在眼里便只当她是太累了在补觉,毕竟谁还没个夜里苦读,以至第二天睡眠不足的时候呢。

    所以打过招呼后顾巧巧便直接与门口等着的小伙伴一起往校门口走去,准备坐车回家了。

    各扫门前雪,也算是人之常情,不过有一点顾巧巧倒是弄错了。

    季岫的状态并非不严重,只是她素来坚忍,并不喜欢把身体的不适摆上台面罢了。

    这世上有些人哪怕无病也喜欢哀哀唧唧几声,好显得自己的娇娇弱弱与众不同。

    这样的人你若说他们矫情吧,其实也不过是些被偏宠久了的孩子,因为从小被呵护备至,所以才会谙熟“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一至理名言。

    季岫却因为过早得知自己的身世,小小年纪便一直徘徊在得失之间,害怕被抛弃的孩子又怎么敢轻易行使哭闹任性的权利呢。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乖小孩,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撒娇罢了。

    而不撒娇,并不代表不会撒娇。

    他们,只是根本不敢撒娇罢了。

    如此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一个人独自忍耐所有苦痛。

    其实本来也是,哭哭啼啼哀哀痛呼又能如何,惹来众人真假参半的安慰又能如何,所有疼痛终究还是要自己来承受的,倒不如省下些个力气。

    季岫身形素来纤弱,看上去稍强点的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折,可是骨子里她却要强得很。

    头痛欲裂,她也只在课间时候才趴伏桌上休息,到该上课的时候她便竭力支起身子听课,哪怕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时,因身体缘故表现不如意,惹来老师的批评和不满,她也只是垂下头不争不辩。

    这样的做法其实并不明智,但她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端出一副委屈脆弱的模样,仅仅因为一时的病弱而被别人施舍所谓的优待。

    所以季岫一直都忍着,也习惯了这所有的忍耐。

    对她而言,胃痛,头疼,姨妈痛这些身体上的疼痛都是可以忍忍熬过去的,只不过是熬的时间或长或短罢了。

    就像今日,再难受她也独自一个人苦捱着,没有向谁寻求帮助,也没有去医务室,她甚至觉得惊动旁人都是小题大做,因为这种种不适于她都已经寻常。

    对体质差的人而言,一年四季从来没有一个季节是可以轻松度过的。

    每年秋冬,冷风稍稍吹得多了,季岫便会像今天一样脑袋里一阵阵胀痛如有人在里面擂鼓。

    这样的症状看西医吃药也无甚效果,倒是后来机缘巧合碰到位老中医,学了刮痧的法子才得到舒缓。

    可如今人在学校里,却是束手无策。

    闭着眼,季岫兀自挣扎在一片黑暗混沌中,恍惚中却有人轻轻扶起了她。

    当昏昏沉沉的脑袋枕到对方肩头,鼻尖闻到那若有若无的一股清淡香气,原本便轰然欲碎的大脑彻底炸开。

    来人竟然是池蔚!

    未及反抗,池蔚已紧紧扶住她,道:“先回去。”

    虽只有三个字,落在耳边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季岫不由随着她的脚步慢慢出了教室。

    一路,池蔚不发一言。

    季岫因头疼也根本无力再做挣扎,只能任池蔚这么半搀扶着她往宿舍楼走去。

    等终于回到寝室,季岫刚被扶到椅子上坐下,池蔚便突然朝她弯身下来。

    眼见那张清妍殊丽却几乎成为自己噩梦的脸离得越来越近,季岫以为池蔚又要轻薄自己,不由头往边上一偏躲了过去。

    等看到池蔚眼里的温度又冷了几分,季岫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想起来池蔚要的是一个乖乖听话的玩具,自己刚才的行为已经明显不合格。

    因害怕触怒池蔚会给家人惹来麻烦,季岫只能讷讷解释道:“你……别……会被发现的,顾巧巧今天就看到我们……”

    可惜池蔚没有给她机会解释完,便直接伸手捏住向上托起了她的下巴,这个动作令季岫不得不仰起头直面她。

    紧接着,无视季岫的满面惊惶,池蔚直直低下头,在季岫心如死灰闭上眼之际,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时间仿若静止,再无其他动作。

    两人额间肌肤紧紧相贴,唯有温度在彼此之间传递交融。

    季岫一时根本回不过神来,她想重新睁开眼一看究竟,但刚想有所动作便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人用眼睫轻轻扫过。

    池蔚,也闭上了眼。

    睫毛相触,这份原该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微颤动,在两人如此靠近时却仿佛高原大地暌违的脉动,千万年积压的皑皑白雪即将从万丈高空倾泻而下,与大地上纵横万野的河川汇聚成奔涌的洪流。

    季岫不由地随着池蔚的动作,把才开了一线的眼皮又重新阖上,光影再次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陷入黑暗前,唯有从缝隙中窥得的一抹微光轻浮,似有粼粼涛声入耳。

    那是池蔚眼里的光,自黝深的瞳孔深处,被眸色泅染成墨,却没法成书,也无从解读。

    而如今,世界一片静谧。

    纵然什么都看不见,季岫也清晰知道两人之间,近乎于零的距离。

    鼻尖俱是对方的气息,呼吸仿佛已不分彼此。

    纵然池蔚没有如季岫预想中那样去亲她,可唇与唇,离得那样近,好似只要再轻呵一气,便能如有实质般触到对方。

    而闭着眼,感官也变得格外敏锐。

    池蔚的唇明明还悬在她上方并未落下,唇上的温度却似乎隔着空气,也能轻易渡过来。

    就仿佛……对方的温软早已与自己紧紧相贴……

    这样的认知让季岫无法忍受,每一道血管里仿佛都有细小的冰花在凝结,就好似在下一秒,身上每一寸肌理便会发出碎裂的响声。

    然而在身体深处又好似有什么在不停叫嚣,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可唇上传递过来的感觉是那样寂冷空虚,就仿佛……就仿佛在期盼池蔚的靠近再靠近。

    可是没有。

    池蔚再没有靠近分毫。

    而季岫对自己这种荒谬的错觉与期待也恼恨至极,可越是想要去忽视它,反而越在意。

    她的脑袋里,阵痛始终持续着,就像古寺里的大钟,沉闷一击,余音便远震万里,身体里的每一条经络也都随着脑袋里的那阵阵抽痛颤栗不止。

    可即便是这样的时候,唇上的空虚也依旧浓烈得蚀入骨髓。

    就仿佛自己的唇瓣是一片干涸龟裂的大地,池蔚呼出来的每一道气息,都带着丝丝慰藉的雨汽,纵然微渺至肉眼看不见也依旧渴望着多点再多点。

    季岫的自我厌恶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强烈,所幸时间终是流淌的,在她闭眼的这片黑暗里也依旧是流淌的。

    池蔚突然便放开了她。

    在季岫都有些自暴自弃的时候,池蔚突然松开了一直钳制着她的手。

    紧接着,季岫便感到自己的额头上一松,那刚才仿佛与自己交融为一体的温度正在渐渐远去……

    季岫原该庆幸,可又似乎带着说不出的失落,怅然若失之余,心里又越发惴惴,她不知道池蔚这究竟又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谋划,唯一能肯定的是,对方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自己。

    季岫尚记得池蔚白日里那种漠然和几乎扼住她呼吸的寒意。

    未等她想明白,池蔚已经淡淡道:“看来没发烧。”

    季岫望着对方无甚波动的眼眸,一时有些错愕,池蔚刚才的行为,竟是在……竟是在探自己的体温么……

    可惜她还来不及从这份错愕中回过神来,池蔚已经伸手抚在了她两边的太阳穴上。

    “头疼?”

    池蔚垂下头望着她的眼睛,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手指也跟着开始慢慢打起圈,轻轻揉动起来,似要帮她抚平脑内翻涌不息的浪涛。

    可惜季岫只想逃开。

    她不太习惯与如今的池蔚这样面对面直视,她根本看不懂对方现在的心思,也不愿再徒劳揣测。

    而且池蔚这样的揉按根本不能帮她减轻一分一毫的疼痛,只不过是让她多分心神去应付罢了。

    池蔚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不乐意,手从季岫发际的太阳穴处落下,轻轻落到了她的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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