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书中前尘(1)

    “啵——”颀长的身影没入水中,沉闷的水花四溅开来, 在空荡荡的礁石便打着水波搜寻了一圈, 又归于平静。

    女子滑动双臂,沿着岛屿边缘的礁石不断往下游去, 她神色寂寂, 不知为何并未施展避水咒, 而是任由冰冷黏腻的海水沾湿自己海藻般的长发和温软的肌肤。

    她已经撤去了满身珠钗玉珞, 裹着一条宽大素袍, 微卷的长发散披,不施脂粉。

    大约下潜了十丈距离,岛下的风景蓦然一变,只见深海汪洋鱼群翩翩,庞大的岛身不见了大半,唯剩一根一人就能环抱的通天石柱, 定海神针般刺入鲸息岛, 支撑着整座岛屿!

    若是飞雨君在此,定然要啧啧称叹:这鲸息岛,原来竟是一座被人强行滞留在此处的浮岛!

    也不知是何方大能, 竟能以一柱之力, 将一座岛屿定在这片汪洋大海中!

    如果可以离得远些自深海中遥望,便会觉得这石柱与岛屿连在一起, 实在是形似一朵大蘑菇。

    孟华年沿着岛屿的底部游了一小段,来到一个黑黝黝可供三人并行出入的洞口,顺着洞口一路往上游了上去, 不过几息的功夫,便破水而出,踏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孟华年轻扫了四周一圈,四周散落着照明用的晶石,将她的脸庞照得明明灭灭。

    这鲸息岛的底下,竟是外坚中空,别有洞天!只要顺着岛屿边缘下潜个十丈,再往岛心方向游个二十来丈,便有一条溶洞,可顺游而入,游进岛腹。

    海水滴滴答答顺着孟华年的脸颊、长发和衣袍往下落,渗入吸水石中。孟华年提步往岛腹中央走去——那里,从海底直穿上来的石柱深深打穿了整个岛腹,顶到了整个巨大溶洞的最顶端。

    与外面平平无奇的石柱不同,里面的这一截石柱,满刻古老铭文,铭文上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有生命般流动着。

    摆放在石柱边上的,是一个供台,上面只放着一尊木头牌位,木头常年放在潮湿的环境下,经受岁月与环境的侵蚀,已成一截朽木,字迹模糊,依稀能看见写着“……兄……道……千……灵位”

    绝色无双的美人站在这种昏暗潮湿的地方,注视着那尊腐朽的牌位,眼底似悲似笑,又似一点表情都没有,加上苍白的脸色和一动不动的身形,平添八分诡异。

    良久,她开口了,声音低沉如埙,在空旷的洞窟中荡起轻微回响。

    “我马上就能出去了!”

    “你还活着吗?”

    “一定……已经死了吧?”

    “……”她低哼了一声,隐有嘲弄,还隐有一丝哭意,也不知是在哭谁。

    “我会为坚持你的一切的。”

    “继尔绝学,赴尔前路。”

    她面上水迹未干,长发湿漉漉粘在脸颊一侧,神情却前所未有的冷冽,四周的晶石散发着光芒,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并未再多停留,仿佛只是为了来同这牌位说几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重新回到岛上,她神识一扫,便知春雨和飞雨君正在藏书石中看书。当下使了个趋尘咒,又去换了身庄重整洁的衣裙,这才去那藏书石找人。

    进了藏书石,便看见春雨和飞雨君一人一边席地而坐,正借着晶石之光,捧着书本,看得津津有味,竟都没发现她的出现。

    “怪了……你说这‘神仙’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书上说了,‘动以化精、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还虚合道、位证真仙’,可见修仙一途并非是一条未有人探索过的路途。可这‘真仙’一词,是怎么来的?是修炼到了极致自然而然就悟出自己成仙了?还是有人大笔一挥,像给人封官那样就把他封成真仙了?”春雨两手捧书,抬起头来朝着飞雨君皱眉问道。

    飞雨君一怔,“修者修炼,历经雷劫,自然就飞升成仙了。”

    春雨紧随而上,“升到哪儿了?”

    飞雨君道:“大约是仙界吧。”

    “你怎么知道是仙界?你去过?”

    飞雨君摇头:“我功力低微,离成仙差得远了,自然没去过。”

    春雨失望道:“你没去过,怎知飞升到仙界?”他想了想,眼神一动,道:“莫非那些飞升到仙界的前辈,曾告诉过你们?”

    飞雨君失笑:“这怎么可能?仙人从不下凡的。”

    这回轮到春雨怔住了,他像是抓住了什么,皱眉问道:“从不下凡?那些飞升成仙的人,从未回来过?也从未有人见过?”

    飞雨君点头道:“天人之别何其悬殊,那些飞升成仙的前辈,自然不会再回来。”

    春雨仍是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飞雨君看他又一次在问完之后便自顾沉思,便再没有说什么。在过去的一个时辰里,春雨凡有不解,便开口询问,然而陷入沉思。他的问题问的角度甚是刁钻古怪,有时飞雨君甚至答不上来。

    摇了摇头,他将注意力转回了手中那本《妙□□经》上。此书乃是两千年前道门高人朴山子所作,朴山子精通手印,将毕生绝学著就共十二本经书,此乃其中之一。

    当然,在外界同是禁.书了,连飞雨君也找不到。

    孟华年刚进来,便听见春雨如此发问,她偏了偏头,打量着春雨,眼神中有着浅浅的诧异。

    不等飞雨君看了几行字,春雨从沉思状中解脱出来,再度发问:“是不愿下凡?还是不可下凡?”

    孟华年一怔,飞雨君也是一怔。

    春雨面色十分认真,“若是不愿下凡,此处也是他们故乡,有他们的师门,为何不愿下凡点化一二?”

    他打坐在地,两手撑在膝盖上,身子探朝前,两眼直视着飞雨君,“若是不可下凡,是何人在拦他们?”

    飞雨君这可是真真正正被问住了,他想了想,道:“吾辈修仙,便是为了摆脱凡人生老病死之苦,超脱天地,摆脱肉身限制,待一朝得道成仙,谁又会想着回来,再受这凡世所累?”

    春雨睁大了眼,“那为何不干脆将天元界升入仙界,免了众生煎熬之痛?”

    飞雨君呆住了,怔怔道:“你……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何止危险。君不见,一千三百年前那个谁谁,不就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搞得天元界道途衰弱,能人异士再不复往昔繁多,一千多年都没能恢复过元气来?

    孟华年眼神闪烁,沉吟许久,长袖一甩,飞身下来,道:“你这问题,许久之前也曾有人问过。”

    春雨和飞雨君的目光同时看了过来,飞雨君朝她轻一点头,以示礼节,她回以一礼。

    春雨见她出现,并未在意,反而抚掌笑道:“我就知道总能有人同我想在一块儿!快说,那人现在何处?”他兴高采烈,显是以为找到了同道中人。

    孟华年看他的眼光隐有笑意,叹息道:“那人钻研百家,思虑过度,早将自己逼疯了。”她朝春雨笑着,语气三分调侃,“你想这么多,莫不是也想步他后尘?”

    春雨“哦?”了一声,显得十分惊异,“将自己逼疯了?这般厉害?”

    孟华年微笑道:“因为,他的想法总与常人不同,与大道不同,与古今不同,与未来,也不同。”她轻轻摇首,翠玉珠珞在她耳边晃荡,折射出点点光辉,春雨这才发现她并未如陈霜、赵卿歌等其他女子那般打耳洞。

    他并未在意,继续好奇道:“这人究竟是谁?现在何处?”

    孟华年抿唇而笑,一指距离几人不远处那一张石桌。

    那石桌是这藏书石内唯一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简经卷,只露出一小块完整的空地,刚好够摆放一本摊开的经卷,边上还搭着笔墨,只是墨水早已干涸,狼毫软笔如今僵硬如铁。

    看起来,石桌的主人是一个热爱读书之人。

    春雨和飞雨君先前并未坐在桌前看书,便是因为猜测这石桌乃是孟华年的,上面堆满的书简许是孟华年所用。为避免动乱她的书,便不曾上前。

    春雨走上前,绕着书桌走了一圈,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他手指碰了碰那本摊开的书卷,书页的空白处写满了批注小字,个头虽小,笔锋却龙筋凤骨,浑厚洒脱中似有残酷杀机,又携三尺愤懑之情,穿透书本,铺天盖地地向外涌来。断不似一位打小独居的姑娘家所写出的字迹。

    春雨喃喃道:“这是……”

    孟华年走到他身旁,柔夷轻抚上那些字迹,温言道:“这是家兄所书。”她声音轻而郑重,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怀念。

    ——“天之道,何极也?人之道,何所限也?何以仙人踪迹难寻,不肯现身一教?何以吾辈汲汲营营,终不能脱荆天棘地?何以花开花落,生死归于轮回周而复始?何以叩首大道,却为大道降万丈玄雷?”

    笔锋之下的锐利和不解化作凛凛之风,向着坐在书桌前的春雨扑面而来。

    春雨看着那些字,眼神逐渐恍惚,空茫的眸子中,隐隐浮现出一名男子的身影,坐在书山经海中,时而凝眸思考,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向着远方发问,却问而不得。

    那是一个……被思考和真相逼疯了的人。

    正是:

    烤蓝竹纸拟作烟,未见黄沙风雨连。

    落笔可写人间色,昂首难问世上仙。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补昨天的,晚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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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顺利逼疯了一位写代码的小哥哥,嘻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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