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明月一如沧海明珠高悬夜幕, 照得见的, 照不见的,皆是这鲸息岛上的郁郁葱葱, 以及拍打在岸边的浪花。
飞雨君与春雨二人坐在巨石上, 海浪扑得大些时, 浪花会轻轻吻上他们的鞋。
“这鲸息岛风景虽好, 但常年在这大海上, 委实太过孤寂。”飞雨君望着一望不见尽头的海面,淡淡道。
春雨哂笑:“怎么,心疼你的孟仙子了?”
飞雨君皱眉,面上闪过一丝窘迫,“休得胡言!我对孟仙子一派尊敬感恩之情,断没有半分绮思!”
“嗯……”春雨双手交叠在脑后, 往巨石边的树干上一靠, 口中衔着跟翠绿的草叶,用牙齿磨了磨,“十六年啊……一个人, 真不知道她怎么过来的。”他扭头朝飞雨君道:“哎, 书上不是说你们动辄打个坐闭个关就是三五年,打个小盹儿就是一百二十年么?”
“哪有这样的……”飞雨君摇头道:“你说的打个坐闭个关就是三五年, 那至少也是元婴期以上的大能才会,如我师父功至大乘,一次闭关, 少说也是两年。而元婴期以下,短则十来天,长则三五月。至于打个盹儿便是百二十年,那更是无稽之谈,不过是世人杜撰罢了。”
春雨“哦”了一声,突然道:“这人要是避世的时间多了,突然入世,会怎么样?”
飞雨君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在春雨都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才开口道:“就像你这样。”
“啊咧?”春雨诧异。
飞雨君目光中染上些许笑意,“不谙世事,横冲直撞。碰上个脾气不好的,定然要讨人嫌。”
春雨怔住,然后跳起来就朝飞雨君扑了过去,“小飞雨你学坏了!竟然埋汰我!”
“呵、哈哈哈……”他那小小身手,飞雨君怎会看在眼里?只见人影一闪,青年飘身而起,又缓缓落在春雨身后,总是严肃冷峻的面庞上挂上了清朗的笑意,竟也温暖至极。
“好呀!你这家伙,还敢躲?吃我一招梨花乱雨!”说着,春雨就低身要去捡小石子,孰料岩石光滑,找来找去,也找不见一枚合适的石子。“这这……我梨花呢?”
飞雨君看得有趣,在其身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魔宫时,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不敢行差踏错分毫,为了使自己更符合“魔宫少主”这个形象,他更是从小就不苟言笑,对外一副冷漠肃然的模样,使得一众下属对他敬畏有加,令魔门那些前辈称他是小小年纪就有其师尊风范。
但上一次这般轻松自在地笑,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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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时光过得飞快,看看书、聊聊天,赏个日出日落,也就过去了。
第三天,孟华年一袭盛装,粉扑扑金灿灿的来到两人面前,道:“我已祭祖完毕,可以走了。”说着,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两枚圆珠。
飞雨君一眼便认出那是什么,“上品储灵晶石!”
孟华年含笑点头,“正是此物。待会儿我们将灵力真元尽皆输入其中,然后请春雨分别将你我二人带出去即可。飞雨道友乃是金丹期,而我不过区区筑基,这上品储灵晶石用来储存你我全身灵力,绰绰有余,待我们出去后,再将晶石中的真元慢慢吸纳回来。”
飞雨君想了想,点头接过一枚晶石。许是直觉作祟,他总觉得这样不是特别妥当,犹豫再三,终是道:“不如由我先行一试,待确认可以出去,且安全无虞之后,再到你来。”
孟华年顿了顿,朝飞雨君拱了拱手,“以身试险,道友高义!”便同意了。当下便带两人来到岛边一片浅滩处,那里,正有一叶轻舟随着波涛摇摇晃晃。
春雨跳了上去,拾起桨来摆弄了几下,嘀咕道:“这个怎么使?”就在他研究如何划桨的功夫里,飞雨君已将灵力全数注入储灵晶石中,脸色苍白。
“趁现在!”孟华年催促道。
飞雨君朝孟华年点了点头,跳上舟去,只听春雨欢快了喊了一声“走喽~!”,那小舟便渐渐划了出去,不一会儿……
便转着圈圈摇了回来。
“哎哎!这东西怎么不听指挥呢?我明明是往那边划的!”
“这浪太大了!真是的,为什么我们要挑这种时候出海啊?”
“算了算了!看我春雨大仙一人一舟一桨,征服这片大海!再来一次!走喽~~~~!”
飞雨君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那小小波浪,和岸边一脸尴尬却还要勉强微笑的孟华年交换了一个无语凝噎的眼神。
这一回,小船速度虽然慢,却终于缓缓划了出去。
孟华年望着那两人一船成了越来越小的黑点,水红长袖之下,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中渐渐浮现出春雨和飞雨君从未见过的神色。
那是独处多年的孤寂、偏执和阴郁。
他们走了。
顺利地出了鲸息岛的范围,出了那个“十八鳞缚定海困仙阵”的范围。
那样地……轻松!
她猛然抬头望天,眸中似有无尽幽怨和控诉,仿佛想要质问于谁那般,想要吼天喝月,却又难以言说!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藏书石中漫天的书简,想起偶尔从悬崖跳下,跃入水中,想起幼年时和鱼群嬉戏作伴何等自由自在,想起海风和海浪的声音,想起很远的地方传来巨鲸的吟唱……
还想起了,水下溶洞中那一千四百多道深刻的划痕……
她缓缓闭上了眼,海风冷冷吹在她身上,衣袍猎猎而舞,美如海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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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快看不到华年了,这么远,应该离开鲸息岛范围了吧?哎,小飞雨,你有什么出阵的感觉吗?”春雨遥望着那座越来越小的海岛,摸着下巴道。
飞雨君摇了摇头,然后微一沉吟,道:“在鲸息岛上完全无法与外界通信,我且试上一试,若能与外界联系上,那边说明我们出来了。”
说着,他便取出了那枚用来通信用的玉牌,正欲输入灵力,却想起自己此刻已将灵力全部耗尽,连催动玉牌的灵力都没有……他神情僵了僵,抿住了唇。
“怎么啦?还是不能联系上么?那我们再往外面划一段吧!”春雨说着,便抬起桨来摇啊摇……
飞雨君为难道:“也不是……嗯?”他忽然睁大了眼睛,望着掌中玉牌。
“怎的?”春雨见他神情异样,开口问道。
飞雨君只觉掌中玉牌微微发烫,红色光芒一闪一闪,喜道:“玉牌发烫……是我师父在联络我!我们已出鲸息岛范围了!”
“哈?不要吧……”春雨张大了口,表情一瞬间古怪了起来,还不等他阻拦,飞雨君那边就已用手在那些红光之上拂过,然后将玉牌往空中一抛。紧接着,秀微魔君低沉暗哑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你在哪儿?”秀微魔君显然不是喜爱废话之人,上来就直接问飞雨君在哪里。
飞雨君却是个恪守礼节之人,他先向秀微魔君问了个安,得知秀微君和琥珀的争斗最后无疾而终,两人都没受什么伤,然后才道:“弟子现在鲸息岛外。”
“……方位。”这回被春雨听出来了,这秀微魔君大约也是没有听说过鲸息岛的。
飞雨君为难了起来,“这……弟子是漂流至此,实际上,也不知这是何方。”
“你不会看星辰方位判断么?”那声音的气息变了,携了两分冷怒。
飞雨君低头,仿佛面对着的不是玉牌,而是秀微君本尊,“弟子愚钝。”不识天文,他也很忧郁啊……
秀微魔君那边低骂了一句,大意是他怎么会有个这么蠢笨的徒弟,飞雨君听了,更是觉得抬不起头来。
春雨一看他那小怂样,又想起这人前两天还为了那个秀微魔君而凶自己,忍不住就不满意了起来。瞧瞧这垂头丧气的样儿,跟被欺负了的小西瓜似的,啧……
飞雨君一听身旁青年“啧”了一声就心道不好,果然,春雨把船桨一扔,站了起来,对着玉牌就没好气道:“你怎么当人师父的啊?‘子不教,父之过’,他不识天文星象那就是你的错!你行不行啊?会不会教徒弟啊?不会教你走开!让我来!”
飞雨君痛苦地抱住了头。
玉牌那边沉默了一阵,当声音再度响起时,那种黑色可怖的情绪,飞雨君隔着个玉牌都能感受到。
“你和那只聒噪的彩鸡在一起?”
“师、师父!”飞雨君头皮发麻,冲过去从后面紧紧捂住春雨的嘴,将春雨整个人桎梏起来,免得他提着船桨就要去砸那枚通信玉牌。飞雨君苦恼道:“师父,他□□雨。”
他苦恼地想了想,总觉得若是自己师父和春雨见了面,那还不得打起来?以春雨这实力……不,春雨没有实力。以师父的实力,眨眨眼睛,春雨就死定了。
不能让他们见面!哪怕是身外化身也不行!
这么想着,飞雨君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玉牌道:“师父,弟子和春雨在鲸息岛这边很好,暂且无碍,等过几日便回魔宫向您请安,您尽可……”
“飞雨君。”秀微君的声音冷冷淡淡,飞雨君几乎可以想象出对方此刻的脸色有多冰冷。
飞雨君沉默了一下。“是。”
“你要还念着我是你师父,就捏了第三枚剑符。你要觉得我不是你师父了,就带着你的道侣有多远滚多远。”
飞雨君睁大了眼,“哐”一声就跪了下去,“师父息怒!徒儿怎敢背弃师父?!师父所言,徒儿自当照做!”他当即就取出了剑符,却微微犹豫了一下,“这……可这是师父赐予的最后一枚剑符了……”
剑符乃秀微君所制,含着秀微君的强力一击,捏碎剑符,秀微君自然就心生感应,能够顺着感应方位找过来。然而……这可是全天元界修士求都求不来的剑符啊!用来当做信号是不是太浪费了?
“婆婆妈妈!”秀微君怒了,“做这番姿态,合着捏碎一个,还想我再赔你几个是吧?”
“弟子不敢。”飞雨君小心思被一语道破,面颊微赧,抿了抿唇后站了起来,朝春雨道:“你且站到我身后来。”他回首看了看身后的鲸息岛,又看看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决意将剑意往前方无人方向轰去。
春雨依言走到飞雨君身后,路过那枚玉牌,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哼!”
作者有话要说:嘘,后面会给华年姐姐恢复男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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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我罩着的人,只有我能骂!
秀微:给你给你,徒弟给你,我是他师父,你不就是他师娘么~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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