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雨千戈?!”
作为同是一千三百年前那场祸事中活下来的人,哪怕太一道曾与钧天剑宗交好, 甫息道人也绝对是对导致那场大祸的雨千戈深恶痛绝, 乍一听“西瓜”二字,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惊渊剑尊魏剪草本人, 而是其师——雨千戈。
“师叔, 那不是他。”面对骤然发怒的老者, 秋山月取过棋罐的木盖, 将其轻轻合上, 沉稳应道。“我们都知道……”
“他已经,死了。”
仿佛自虐般,他不断将棋罐盖子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盖不好。他垂着眼,语气竭力平平淡淡,咬字却极重。“渡劫成仙那日, 风雪府外, 道魔双方合力围攻,又有李寰铮倒戈一击,至钧天剑宗登天失败, 中途陷落。飞侠他, 虽已半步跨入仙门,却执着于一生所求, 自不能眼睁睁看着钧天剑宗陷落。”
“师叔,我出关,并非因为渡过了心魔劫。”
甫息道人先是怒极, 待听他并未渡过心魔劫时,却是又惊又急,“这次闭关百年,竟也仍未能勘破?”他好好打量了秋山月一番,见他仍旧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面上急切渐隐,终是长长叹息,望向了云端深处,“千年前你便已功至大乘,却困在了心魔劫,以致修为倒退。不盈,太一道如今已是道门最后一道防线了!”
最后一句,他已是语带责备。
如今的道门,昔日的强者已在登天之战中纷纷凋零,而资质优良的苗子又全都遭魔门抢去,道门偶有出了一个拔尖的,都要遭魔门打压。如今能与魔君一争的,也唯有秋山月一人了。
可世人不知的是,道门这位“最后的防线”如今深陷心魔劫,修为渐退。若长此以往,道门的未来着实黯淡。
面对长者的责备与失望,秋山月避而不谈,“嗒”一声,将棋罐置于桌上,抬起了眼皮,眸光静谧如北陆初冬的飘雪。
“我出关,是因为,参透了飞侠昔年留下的一枚‘神念珠’。”
甫息道人一甩大袖,斥道:“还提那祸害作甚?!他犯下如此弥天大错,祸及整个天元界,你怎的还是惦记着他?”
“钧天剑宗陷落之时,飞侠成仙了。”秋山月直面甫息道人的怒气,面无表情,“谁能杀死仙人?”
甫息道人一怔,“此话何意?”
秋山月道:“当时所有知情者皆道,李寰铮与他一番苦战,最终将其斩于剑下,尸骨封入钧天剑宗山门之下,又加百万咒符与封印,唯恐仙人神魂不死,卷土重来。”
“若说李寰铮敢对他下手,我信。可若说他有那个本事杀死仙人,我却不信!”
“我被骗了一千多年,师叔。不仅仅是我,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被骗了。道魔共诛、钧天陆沉、爱徒丧命、师侄背叛……可他雨千戈是怎样的人?怎可能如他们所说,他因种种打击而心神大乱,在成仙那一刻便已走火入魔,实力大减而死在李寰铮手下?”
甫息道人被他越说越糊涂,“不盈,你这是何意?”
秋山月脸色渐沉,纯黑的眸恰似那有去无回的剑渊。
“直至破解了那枚‘神念珠’,我才真正敢确认……飞侠他——是被人灭口的。”
甫息道人一惊,提肩道:“灭口?!”
“他发现了一件事,所以招致杀身之祸,灭顶之灾!”他看似语气冷淡,实则字字惊心,句句惊情。
若非甫息道人深知秋山月为人,几乎要以为他是因心魔而发疯了。
仅凭一人之力就掀得整个天元界天翻地覆的无垢道君,被人灭口了?
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可这话从秋山月口中说出,就让人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了。
甫息道人捻了捻胡须,正待详问,秋山月忽地朝他并指一晃,示意先别开口。他眯了眯眼,望向云端,“是谁,来看我这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头子了?”
白衫飘飘,衣带摇摇,那人影轻轻落地,拱手行礼,“弟子拜见师父,见过望玄师兄!”
“哼!哼!”甫息道人捻了捻胡须,一副气恼模样,“一走八百年,舍得回来了?”
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眉眼如烟,生得沉静大方,正是望云仙子——归无梦。
归无梦直起身来,“弟子不孝,请师父责罚。”
甫息道人冷笑,“责罚?我倒是想罚你,只怕你这个望云仙子早就不将我放在眼里咯!”
归无梦垂首不语,一副“我认错,你随便罚”的姿态。
甫息道人一早知道这孩子天生脾气硬,却也不由气结,“刚回来就跟我这老头子对着干,我瞧你是生怕气不死我!哼!”
说罢,一声冷哼,拂袖而去。这片崖上,便只剩下了秋山月和归无梦二人。
归无梦的眼神落在了端坐在棋桌前的秋山月身上,眸光闪烁,嘴唇微动,却又立刻抿得死紧。
秋山月站起身,缓步走到归无梦面前,好生打量了面前气质成熟的女子一番,眸中倒映出来的,却是她少女时期,那双髫落在额前的稚气模样。
他神色渐暖,“化神后期,看来并未荒废修炼,不错。”语气颇为欣慰。
归无梦双拳骤然握紧,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八百年不见,你……就只有这句话对我说?”
秋山月唇角牵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是为兄不是,这些年来,你过得可还好?”
归无梦望着他难得的笑容,半晌,忽地冷笑:“你怕是早将我忘到天涯海角去了!我每年一封书信,你是瞎的没看见,还是狠心连看都不愿看?”
秋山月笑容渐收,“杳然,何至于此?”杳然,正是归无梦的小字。
山风吹来,刮得两人的衣袍和长发飞扬起来,日光的照耀下,两道影子,却仿佛隔得很远,连一丝头发的影子都不曾纠缠在一起。
归无梦背过了身去,冷哼了一声,“看来你仍是一点没变!亏我刚听说你已出关,便急急赶来,真是一颗心喂了狗!”她手一扬,将一件东西往后一抛,“拿着!”
秋山月接住那只不足手掌大小的小盒子,“这是何物?”
归无梦冷声道:“往劫,即心魔劫之后,便是三灾五劫最后一劫‘坏劫’,这东西,自然是对你有用之物!”她语气生硬,绝口不提自己为获此物而上天入海找了多少地方、经历了些什么、花费了多少力气。
秋山月将那物轻轻一抛,归无梦飞快伸手接回,怒而转身,“秋山月!你什么意思?莫非你连自己师妹的礼物都瞧不起?”
那耗费她无数时间与精力才拿到手的东西被抛回来时,归无梦脑中空白了一瞬,宛如坠崖。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将这凝聚她无数心血与感情的东西这样轻描淡写地扔回来?他怎么能这样无情地拒绝她的一番好意?!
归无梦气得发抖,眼眶红红的,眸光脆弱而凶狠地盯着秋山月。
秋山月静静摇首,道:“非是我刻意拒绝,只是我尚未渡过心魔劫,只怕是用不上此物。杳然师妹,你的好意,我已心领。”
归无梦一惊,眸中的愤怒和伤心皆化为了满满的担忧,“什么叫还未渡过心魔劫?!你闭关一百年,不就是为了冲击心魔劫?你一向做足准备才动手,怎可能失败?”
秋山月静静地望着她,语气不生波澜,“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归无梦不断摇着头,口中念着“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之类的话,忽地抬头望向秋山月,眼神锐利,“渡不过,只能证明一件事。”
她面色苍白,咬了咬牙,“你还惦记着雨千戈,你还是放不下那个祸害!”
秋山月神色微冷。
面对自己的心上人,归无梦何等敏锐,自然立刻察觉对方心中的不满,冷笑了起来,“你便是再惦记着他,他也已经死了!你便是再心悦于他,他也瞧不上你半分!你莫非忘了?那年在石摩群洞,一墙之隔,他是如何在隔壁洞窟中恬不知耻地与他那师侄欢爱的?”
秋山月的神色彻底地冷了下来,但面对的是自己打小看着长大并且一直疼爱的师妹,他亦做不到口出恶言。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便召来太阴云,乘云离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她。
归无梦看着那人绝情离去的身影,呵呵冷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放大,也越来越悲戚。
师兄……这就是她的好师兄啊!为了一个厚颜无耻的剑修,竟搞得自己千余年来都渡不过一个心魔劫!
什么名震天下的望玄道尊,不过是个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染花了她为了见他而精心准备的妆容,因大笑而不断摇晃的身躯也显得脱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狼狈。
“那我呢?”她的笑容盛满了心碎,“我又成了什么?”
渐渐地,她收起了笑容,垂首望着棋桌上那人曾经摆弄过的棋罐,声音寥落。
“我独自远行八百年,数不清的人问过我。”
“他们问我为何离开。”
“呵……我只是想,既然你不愿成为我的港湾,那我与四海为家,有何不同?”
泪水垂落在那枚小盒子上,归无梦素手一抛,将那盒子扔出浮岛之外。
很远处,特意为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制造独处机会而避开的甫息道人一声长叹,只道自己这一个徒儿,一个师侄,皆是苦命之人,分明是卓越之人,却偏偏求而不得,受尽煎熬。
作者有话要说:归无梦:八百年,终于又见到我心上人,他会对我说什么呢?会不会说‘你终于回来了’?会不会说‘师妹,好久不见’?会不会说‘欢迎回来’?
片刻后……
归无梦:万万没想到这该死的单身狗竟然夸我修为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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