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妻之痛,恰如沉霜重雪, 摧人心肝, 是故当时取名陈霜,字重雪……广陵兄, 今后, 这孩子, 便拜托给你了。”
“贤弟, 我知你夫妻二人伉俪情深, 可这孩子毕竟才两岁,你怎忍心就此抛下不管?”
“阿娴已去,我又受不治之伤,浪费宗门再多灵药,亦是多余,不如就此追随阿娴而去, 兴许, 她正在泉下等我……”
“陈贤弟!你不能就此放弃啊!霜儿才两岁,她一出生就没了娘,你怎忍心她再痛失父亲?”
“广陵兄……非是我不想, 而是……我已经……撑不下去了……生在道门, 一生受魔门倾轧、受世人鄙夷,我从未怨过……唯一遗憾的, 便是眼睁睁看着阿娴丧命,却……无能为力啊……”
“啊!陈贤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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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睁开了眼,意识清醒过来的瞬间, 便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惨叫,五脏六腑似乎被火焰灼烧的铁块般在熔化,身上无法恢复的外伤像是一根根茅针在皮肉上穿刺,疼得她几乎立刻想要死过去。
一只微温的手搭在了她的额头,她从未听过的轻缓声音传来,“疼吗?”
疼。当然疼。疼到需要以大声呻.吟来缓解痛感,却没有一丝力气发出声音的疼。
“疼就对了,记住这种痛苦,在仇人死绝之前,都绝对不要忘记。”那声音有些雌雄莫辩,带着令人沉醉的气息,却莫名有些不安,但从那手掌上传来的冰凉灵气,却缓解了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烧的痛苦。
陈霜睁开了眼,眼前却是一片浓重的灰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是谁……救了她?
屋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入耳的人声是她熟悉的人。
“孟道友,她醒了吗?”
是飞前辈……是他救了自己吗……
竟然……又一次活下来了吗?父亲、母亲,孩儿又要叫你们在泉下苦等了……
第一个声音轻声道:“醒了,但……唉……”那人一声长叹,似是对这伤势束手无策。
飞雨君探上前来,见陈霜睁开了双眼,心头微喜,只是那喜悦还没等浮上面庞,便又重重沉了下去。
那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此刻却是青灰色的,眼白上带着根根血丝,丝毫神采也无,甚至一眼看过去只会让人想到死人的眼珠子,有些恐怖。
飞雨君轻轻伸出手,在她眼前虚晃一下,陈霜并无反应。飞雨君的脸色沉了下去,却听陈霜唇齿间用微弱的气息吐出一个字:“春……”
飞雨君心底波澜微掀,一阵五味陈杂。
初见时,这个不过桃李年华的女子便不卑不亢站出来面对他这个敌我未分的魔修,一个人将其余人护在了身后,之后在临岩道上仗义出手,赵庄镇中收留丁大犁和赵卿歌,遇险之时,更是以己之力为其余同门争得逃命时间。她聪明,却不耍小心机,深谙牺牲之道,更懂得关键时刻的取舍,那日说出“若你不敌,可放弃你师兄,保全宗门传承”的话,已是令飞雨君心觉震撼。
如今,她身受重伤,尚未从鬼门关回来,见到自己之后,念及的,却是当日和自己一起被琥珀掳走的春雨。
飞雨君半跪下来,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敬重,安慰道:“春雨没事,他和琥珀去找能救你的东西了。”同时,他心底颇觉难过。神器“礼魂”在万年前被一分为五,他身上仅有的其一“容与”,却是并无任何强魂固魄之效用。
距离他们找到陈霜那日,已经过去了十余日。春雨和琥珀已于七日前离开,前去寻找“礼魂”其他碎片的下落。而他和孟华年轮番外出寻找其余落难钧天弟子,却毫无踪迹。只是这消息若是告诉陈霜,保不齐又惹她心绪起伏。
他换了个说法,道:“你且静心修养,待伤好才能一起去寻你那些同门。”
他等了等,没等来陈霜的回音,才发觉陈霜虽然半睁着眼,但意识已经再次沉入了泥海,呼吸渐次微弱。
他连忙回头,“孟道友。”
孟华年皱眉上前,掌心贴在陈霜额心上,道:“且出去稍后片刻。”
待看着飞雨君出了屋,他才将视线重新移到陈霜身上,想起这几日从飞雨君口中听到的关于钧天剑宗近千年来的状况,眼神冷漠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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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霜的意识昏昏沉沉,在黑沉沉的平地上走着,前方似有流水愔愔,白花花的水波温和平稳地向下流去,明明没有风,她却隐隐闻到了拂面而来的舒适安静的气息。
她走到那条小溪的源头处,只见那股溪水似是平地而起,她脱了鞋,踩了进去,一片冰凉,却并未感受到水波流动。
她脑中一片混沌,无法多想,只是听着那溪水尽头无声的召唤,便顺着走了下去。走着走着,小溪变成了小河,又变成了大河,她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而是被那股“水流”带着往前冲,直至冲进一个幽蓝发光的水潭。
好像有人把她捞了起来,推搡着她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她见到了一座桥,而那桥头携手并立的一男一女,她从未见过,却似从对方身上传来了熟悉的气息!
那美貌女子见到她,立即哭了,只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而那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男子,面上亦有沉痛之色。
为什么难过呢?
我的存在,于你们而言,本不就是一场沉霜重雪?如今我死了,一家三口勉强也算相聚一回了,抱团去投胎,来生别再遇见我这场沉霜重雪,岂不大好?
她迷迷糊糊地想,便在那越来越响亮的哭声中往前走去。
那女子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口中不断哭喊着:“我的孩子啊!为娘实在不想来接你啊!为娘虽想要见见你,却从来不是在这种地方啊!”
这就是……那拼死生下自己后,又在魔门的追杀之下,为了救自己而亡的母亲么?
陈霜歪着头想了半晌,心道:啊……她果然如我想象中一般美丽。
便在这时,一道金色鞭影顺着她来时的河流以闪电般的速度蜿蜒而来,鞭尾劈开重重阴霾雾气,牢牢地套在了她的脚腕上!
“陈霜!还不回来?!”一声厉喝在她耳边响起,炸得整个空间都晃了晃。
潜伏在四周的阴差都缓缓异动了起来,那刺破黑暗的金色长鞭一拖,便扯着陈霜要往来路回去!
四周漆黑无实体的人影一个个很快出了黑暗,蜂拥向陈霜而去,似要将她拦下来。
“快拦住他们!”脸上犹有痛色的女子一惊,显然发现了那根长绳是要将自己的女儿拉回人间,和身旁男子对视一眼,同时飞扑而出,挡在了女儿的身前,以自己的魂魄之躯拦在了那些阴差之前!拦住了几只阴差抓向陈霜的手!
便是那个瞬间,陈霜被那金鞭拖进河中往上拉去,最后迷迷糊糊一眼,便是那夫妻二人被阴差和周边围上来的鬼魅淹没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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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睁开眼,陈霜仍旧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到有人扶起了她,将一碗尝不出什么味道的冷药灌入她口中,动作称不上温柔。
“这药必须喝冷的,赶紧咽下去,要是在口中含热了,可就没那个效用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她听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醒来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同时,也是那个将她拉了回来的声音。
陈霜很快喝完药,那人虽喂得粗鲁,却并没有呛到她。一碗药下去,她觉得身上那种轻飘飘随时会飞起来的感觉总算消去了几分。强提起一口气道:“多谢恩人……”
这将她再一次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人,自然是孟华年。
此刻春雨和飞雨君都不在,他也懒得演戏,冷漠地看着陈霜,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神色十分厌烦。
别说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便是死得透透的、魂飞魄散,只要有一缕魂魄尚存,他都有得挽救之法!
不愿直接出手相救,只不过是因为……
九品道骨无灵根……和那人多像啊……
他本有心借机不着痕迹地引导春雨往魂修之路走去,谁知春雨那天脑子一转,却是想到了找一件定魂之物来救治陈霜的办法。
现在好了,因为这个谎言,平添许多麻烦,自己还得一次次把这女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真是烦不胜烦。
这么想着,他的语气也变得不太好,转身走出屋门,对着等候在一边的飞雨君冷冷道:“人暂时救回来了,但撑不了太久,若再等不来定魂之物,我亦束手无策!”
飞雨君面色沉重,道:“寻找神器之事……春雨和琥珀那边,我总觉得不大靠谱,还是我亲自去找一趟吧。”
话音刚落,孟华年愕然回首,尖声道:“你的意思是要把照顾人的事全部丢给我?!不行!我能力有限!照看不好!”
飞雨君面无表情道:“可是你刚刚还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孟华年绝美的面孔皱在了一起,“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不能指望我一个人就能照顾好一个快死的人!何况春雨说了我是男人,男女有别!”
飞雨君看向他身上仍旧穿着死活不肯脱的那身粉红色群衫,顿了顿,道:“其实,你没有发现春雨他是在逗你吗?你是一个女孩子,毋庸置疑的。”
孟华年本就倾向于自己是个女孩,听飞雨君如此说道,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他,“你说真的?春雨骗我?”
飞雨君脸不红心不跳道:“春雨那喜爱玩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
孟华年愣愣地“哦”了一声。
趁着每每向孟华年提到性别,他就会变得很幼稚的功夫,飞雨君飞快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行一步!”说着大剑一甩,借力飞上青天,向着远方而去。
待飞了一段路程,他想到等孟华年回过神来后不知要气得如何跳脚的模样,唇角浮上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腰间玉牌隐隐发亮,飞雨君眼神一凝,取下玉牌。
玉牌那边传来魔君大人慵懒的声音,“何事?”
两日前飞雨君曾联系过自己的师父,想要从对方那儿问询一下其余神器碎片的下落,但当时发起的联络信号却并未得到回复,想来,师父应是在打坐练功吧。
飞雨君仔细将收到陈霜传讯之后的事一一禀报了一遍,最后恭恭敬敬道:“还望师父提点,那能够强魂固魄的神器碎片,当从何处招起?”
那边未传来任何声音,飞雨君等了好一会儿,正待再度发问,却听一阵大笑传来。
飞雨君不解,“师父?”
李寰铮那边却是险些笑脱了气,一边笑着一边连连摇头,“飞雨君啊飞雨君,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收了你这么蠢的徒弟?嗯?你还是早些叛出师门吧!免得说出去给我丢人!”
飞雨君一怔,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唇角的那丝微笑也一点一点抹平。
只听魔君大人那高傲的声音带着嘲讽淡淡传来——
“天克魑魅鬼祟、连一枚鳞片都是天材地宝救命良药的苍邪龙鲸,又是在雨千戈身边多年经他教导,它可是连被我那招‘龙图出河’伤到的你都能救得回来!要是它真救不回那女人,那么那女人此刻就必然已经在黄土里埋着了,还能等得你去找救命之法?”
“你这记性可不大好啊,前不久才吃了一回亏,这又接二连三地跑去受骗了?以后出门别说是魔宫少主,从今天开始,魔宫少主便是前院那条瘸了腿的狗!”
飞雨君脸色不好,心中微怒。孟华年和自己的师父,信哪个,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只气自己与春雨将之待如朋友,他却屡次出言哄骗,不论何种理由,着实可恨!
那边,魔君大人的声音又慢悠悠传来,“至于你所寻之物,你身边那只彩鸡身上不是有么?说到强魂固魄,放眼天元界,哪样东西还能比‘代舞’好?”
不等飞雨君惊住,李寰铮的声音变得危险而低沉,“若非那是你选定的道侣,我早将他一剑杀了把东西抢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开学,新的学年也要好好学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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愔愔,这里取作幽深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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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寰铮:“若非那是你选定的道侣,我早将他一剑杀了把东西抢过来了!”
春雨:“你杀一个试试看?”
有人啪一声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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