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很久没有做梦了。
越是修为高深，精气神便越是通透, 也就越不会受凡世思绪干扰。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他对别人说自己做梦了，那只怕那个人才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李寰铮坐在一尊雕刻粗陋的石像前, 垂着眼, 那石像约莫是个成年男子的样子, 眉目皆被风霜侵蚀, 手中握着一柄生着无数断纹的石剑。
他仰起头来注视着那张被岁月磨去轮廓的面庞, 高傲又冰冷的眼神上像是蒙着一层灰。
“我昨天晚上梦见了你。”
“不是什么好事。”
“是你陨落的时候，我没接住你。”
“呵……”
他嗤笑了一声，唇角带着笑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我那时候犹豫了，对，我凭什么要接住你？”
“你要毁了天元界, 断绝世上所有人的修炼之途……所以, 我凭什么，要接住你？”
他目光直勾勾盯着那石像，有种得不到回应的控诉。半晌, 突然语气一转, 道：“我放出了一只怪物。”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恶意的语气补充道：“一只你千方百计要镇压起来的怪物。我竟然都不知道, 你原来在海里养了这么个玩意儿！”
“我本以为当年的你已经够离经叛道的了，却不知还是小觑了你！拔天地灵脉断绝仙途便罢了，连那至邪至恶的苍邪龙鲸都敢养！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么？”
他一句句看似质问, 但眼睛里的光却隐约越来越亮了。仿佛那个人越是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他便越是着迷。
正在这时，忽有一枚信鸟触动了石窟外的结界，他眼神不动，放那只信鸟钻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对着那枚信鸟冷漠道：“知道了。”
他一手撑地，以极度懒散的姿势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个安静的地方，只在离去前微微回首向着石像，眼神却飘向了别的方向，“你总是这样，无论我说什么，都永远得不到回应。”
“算了，我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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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女山是由几座山围成的小片山群，群山翠秀，又有一条如少女腕间玉镯般的河流穿梭期间，水色在光影里苍苍沉沉，倒映山峦起伏，有斜斜长出的枝桠伸得过长，枝头探入水中，引来游鱼试探。
四周杳无人烟，只两叶竹筏撑着长蒿慢慢往里驶着。
越女山一带此刻已被夜光城牢牢掌控，动用术法反会引起察觉，是以几人索性选择乘舟而去。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春雨贪恋玩耍，这才选了竹筏。否则以琥珀之能，又怎会叫夜光城的人轻易察觉？
玉幽篁带了四名护卫站在一叶竹筏上，眼神止不住地往另一叶竹筏看去。只见那衣着平平的青年一会儿抬头四处打量吟赏美景，一会儿又将手探入水中不停拨动着水，划出一个一个小小的漩涡，那青年看见漩涡，便喜笑颜开，高兴得跟看见什么惊奇物件似的，活脱脱一个垂髫小童。
而那容貌俊美冷漠的少年就双手抱胸站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峡谷间冷冷山风吹来，也无法拨动他的一丝发梢，恰似一座默默守护的石像。
玉幽篁心里嘀咕了会儿，心想这位前辈看起来可比那位玩水的前辈靠谱多了，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眼神，才叫一个高手风范。
冷不防那位“不靠谱”的前辈突然抬起头来，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晃得人有些眼晕，开口便问道：“编排我什么呢？”
玉幽篁后颈一凉，哭丧个脸老老实实道：“前辈恕罪！晚辈见前辈性子率真，不由畅想前辈昔年风采。”连带将自己觉得琥珀更强的想法都吐了个一干二净，只盼这位前辈能念其坦诚，放他一马。心里又道，自己这般小心翼翼都被察觉到了心底想法，这位前辈着实不可小觑。
他哪里知道，琥珀早将他的一举一动传音给了春雨，他如此打量春雨，心里当然想的是与春雨有关的事情了，春雨不过不明不白随便说他一句，他便老老实实交待了，也是天真可爱。
春雨似笑非笑看着他，有心捉弄，道：“那你说说，你觉得我昔年是个什么模样？”
玉幽篁一张俊脸顿时皱起，“晚辈不敢妄言。”
“哦~不敢说，却敢在心里头编排我？”春雨挑眉，站起了身来。
玉幽篁是真愁，只得硬着头皮道：“前辈……应该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哈哈哈！”春雨听得好笑，不由更开心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摆手道：“算了算了！”他举目望向前方，缓声道：“只是这一路行来只见山明水秀，不知那处遗迹是在何方？”
玉幽篁立刻接上道：“回禀前辈，那遗迹处于越女山深处，目前已被夜光城牢牢把控，再行一段路，约莫就到了。山中有我鸣竹山的探子，介时还请两位前辈稍待片刻，晚辈会派人前去取消息。”
春雨轻轻颔首，同时听得琥珀传音给他，神情微动，不再多话。
又在水上悠悠晃了两个时辰，众人来到一道极窄的峡谷前。只见两边山壁高高悬起，崖壁上枝叶丛生不见天日，峡谷被压缩成一线，仅有三人并肩之宽，往里看去，幽暗深邃。
玉幽篁朝春雨一拱手，请春雨二人在此稍待片刻，便派了一名护卫前去打探消息。那护卫临行前面上闪过一丝怨色和快意，恰被春雨看了个正着。
眼见那护卫身形迅速消失在峡谷中，春雨眸光垂落在足下的竹筏上，琥珀似是知道他的想法般，足下轻轻一跺，竹筏立刻四分五散剥裂开来，唯余一根一掌宽的竹竿，正被他和春雨二人稳稳踩在脚下。
春雨稍稍回过头，眼神清泠泠的地看了一眼玉幽篁身后那三名护卫，对玉幽篁道：“人心难测，是也不是？”
玉幽篁不明白他怎地突然这般说，还以为对方是怀疑自己有加害之心，心下不由有几分不快，但畏于其实力，还是压住了少爷脾气解释道：“前辈明鉴，晚辈一心只愿能为前辈寻找神器碎片之事略尽绵薄之力，也好叫那夜光城吃个大亏，绝无二心！”
春雨表情顿了顿，回过身来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对琥珀道：“往里走，不等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那被玉幽篁派去打探消息的护卫了。
春雨心眼颇多，总觉得那护卫的眼神不怀好意，玉幽篁大少爷脾气，少不得在那几个护卫面前娇纵跋扈，得罪了人也不自知。而那几个护卫本身实力就高于他，却被他当狗使唤，难免心生怨恨。不过短短半天，春雨已瞧出这主仆几人貌合神离。
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那人眼中那丝快意和唇角不明显的冷笑。
若里头有重重危险，他心怀怨恨是必然的，只是那丝快意就真的很耐人寻味了。
他摇了摇头，想到那被他哄得团团转的小少爷。心想好歹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就这么傻呢，明明是提醒他的话，他却理解到另一头去了。
还是我家西瓜聪明……
这么想着，他一怔。在琥珀的眼神看过来时低下了头。
正愣怔间，两侧山崖忽然剧烈地摇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本月内接下来十章评论全部有红包，聊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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