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秦华部落以南千里之遥的某片森林。
这里的植物常年接受酷热的煎熬、烈日的鞭策、暴雨的噬咬、飓风的摇撼,并因此而变得骇状殊形, 模样佹僪。整片森林气候莫测, 忽而风和日丽、阳光灿烂,转瞬之间即可天昏地暗, 瘴雾飘飞, 紧接着又暴雨滂沱, 电闪雷鸣, 轰响着的雷光直直劈下来, 千百年的巨树顷刻摇摇中断,撕裂的巨大创口处冒着火光浓烟。
然不过片刻,云消雾散,金色的阳光从层层繁茂的枝叶间洒落下来,如洒碎金,如梦似幻, 美不胜收。
一片被人为劈开的空地上, 三个人正呈三足鼎立之势,各自打坐。
其中两人,正是大妖琥珀与那在山洞中主持祭祀的老者!
那老者此刻身形枯槁, 似乎连喘息都能要了他的半条命, 口中却桀桀怪笑,“晚了!晚了!太古时代已开始降临, 不多时,天元界就要变了!哈哈哈……噗!呕!”
他笑得太过,动了伤势, 呕出一大滩乌紫淤血。
琥珀合着眼,盘腿打坐在地,周身暖色光芒环绕,正是在调息疗伤。
老者呕完淤血,嘲讽地看着他,“纵你修为高深又能怎样?会鼓之力,岂非人力所能抗衡?”老者一抬头,望着头顶绿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来自亘古时期的树叶清香,“太古降临……太古降临……你们拦不住的,拦不住的!”
“废话真多!”第三人冷冷开口,“你在这越女山中布了那么大的盘,结果却还是叫人轻易干扰了那什么祭祀,岂非就是因为你太多话的原因?有那个功夫,一刀一个砍了祭品完成祭祀,谁还能拦你太古降临?”这人显然脾气不好,若非受某种因素制约,只怕早已一掌挥过去将那老者毙于掌下了。
老者眼珠一转,混沌的视线飘向那第三人。“哦,我倒险些忘了,这里还有魔君大人在呢!”
“魔君大人心系苍生,一千三百年前临场反水,大义灭亲,倾覆钧天剑宗,挽天元界于水火,老朽佩服至极呐!如今魔君来此,是要效仿当年,做天元界的大英雄吗?”他这一番话貌似恭维,语气间却着实嘲讽。当年谁人不知秀微君虽出身魔门,却实实在在是在钧天剑宗长大的,更是由那罪人雨千戈一手抚养长大!这番话,赞的是他大义灭亲,实际却是在嘲讽他背叛宗门和师长,欺师灭祖!
那盘腿坐在地上的第三人,正是魔宫秀微君——李寰铮!
李寰铮听得此言,瞳孔紧缩,面上肌肉绷紧,显是被那番话刺到了心尖,疼得紧了。
可他却反驳不得。
因为那是他昔年亲手做下的一桩桩事情!一千三百年过去了,仍犹如心魔盘踞在心头,动辄伤神。
那对于整个天元界和魔门而言似乎是功绩,乃至于连凡人都在为他歌功颂德。可对于钧天剑宗和他自己而言,又是什么呢?
对于“那个人”而言,又是什么呢?
他冷笑,“休要再和本尊提当年的事情!你夜光城掺和进了神器碎片之争,如今又在越女山妄图回溯远古,也就怪不得本尊插手了!即便你是夜光城主,本尊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原来这老者竟是夜光城城主本人!
老者忽地就笑了,笑了半晌才安静了下来,抬头望天,高声喊道:“雨千戈!雨千戈!”
“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你听到了吗?”
“你不过是一句休!要!再!提!啊!”
他每喊一声雨千戈的名字,李寰铮的眼神就更冷冽阴鸷一分,老者望着他阴鸷欲杀人的眼神,反而笑得更开心,也更嘲讽了。
“我听闻魔君大人是在雨千戈膝下长大的,本应是亲如师徒,不曾想竟是魔君大人给了他致命一击,将这离登天仅有一步之遥的仙人硬生生扯下凡尘,真是好手段!好魄力!`”
李寰铮眼神冷酷,“我倒不知,位列上三锋的夜光城城主,竟是他的信徒?”
“哈哈哈……”老者慨然嘲笑,“魔君大人,你不懂,你不懂啊!”他的目光中出现了狂热的神采,像是看到了自己毕生追随的目标一样,“雨千戈是这个天元界六万年来最伟大的人!秦华大帝之后,就只有一个雨千戈!只有他能够带领我人族逃脱桎梏!一步登天!”
他浑身都在颤抖,血不断从身体崩裂的伤口处流出,他却恍若未觉,那混沌的眼神示意着他的神志已经不甚清楚,吐字却仍旧有力,道:“届时仙族算什么?我人族,自可与神仙比肩!哈哈哈……毁了……毁了呀……竖子愚妄,毁我人族大道啊……哈哈哈哈……”老者残破的身躯剧烈地抖了几下,昏迷了过去。
李寰铮怒意昂然,掌中凝结一片刀气,就欲结果了那放肆妄言的老者。
“杀了他,会鼓之力失衡,太古降临。”一道少年的声音淡淡传来,阻止了他的动作。
太古降临,这必然不是李寰铮愿意看到的结果。他冷冽的眸光看向位于三人上方那只大鼓和鼓身上不断维持的阵法,冷哼了一声,“且留他性命几日。”
说罢,他看向那名少年,状似不在意地问道:“那只聒噪的小彩鸡呢?没在你身边了吗?”
琥珀不予理会,他与那老者斗法,两败俱伤,关键时候李寰铮出来搅局,那老者见了李寰铮,生怕再拖延下去坏了大事,拼着被两人合力一击,也在最后关头杀死了三名手下亲信,催动会鼓之力发作,想要以越女山为地基,令太古降临。
李寰铮察觉不妥,自然不会任由他妄意施伟,三人在会鼓之上一番斗法,又是招来化蛇呼风唤雨,又是召唤自然之力,将越女山操纵为手下的武器抗衡,打得那是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最后的结果,就是阵法被李寰铮与琥珀破坏,将太古阻挡在了界外,却反而将越女山中闻到消息而来的各家修士,俱都拉到了太古之境!
对应的,李寰铮三人也被困在了会鼓所控的阵中,三人一边疗伤,还要一边维持当前这个破损的阵法,若缺其一,便会立刻生变,要么使得太古之境破碎,众人都被绞碎在时空风暴中,要么,就被困在这太古之境永生出不去。
最坏的,还是太古降临。
太古降临,不啻于两个世界互相碰撞。所带来的后果,谁也不敢去尝试。
所以才会将李寰铮和琥珀都困在了此处。
听得李寰铮询问,琥珀睁眼,认真纠正道:“他有名字,他叫做春雨。”
顿了顿,垂眼一板一眼念道:“闻说先生归也,榴花春雨山门。”
李寰铮一怔,冷厉的面容稍稍柔和了些,甚至有些出神,缓声道:“闻说先生归也,榴花春雨山门……这是昔年一名钧天剑宗弟子写的小诗,写完便被山风卷走,从未与人说过,你怎会知晓?”
那日春雨缱绻,山门外榴花火红如海,十□□岁的少年端坐山巅云台背脊挺直,手握紫毫抄着剑谱,忽闻某人归来,心中欢喜又酸涩,鬼使神差地,便在纸上写下了这行小诗,然笔墨刚尽,一阵山风袭来,卷得那页纸遥遥飘飞,正如少年心绪,不能高声语,只敢作风中飘萍。
琥珀歪着头,在他漫长而混沌的回忆中翻找了许久。终是道:“不记得了,许是多年前四处游历时,在何处看到过。”他身为大妖,说是多年,那必然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李寰铮知晓大妖寿命悠长,心道若是游历至钧天剑宗时正巧被他看见了,也不奇怪,只当是有缘了。
他轻笑,“春雨……哼,罢了!不和你争!”
琥珀认真点了点头,再度合上了眼,打坐调息。
李寰铮却似是被那一句小诗蛊惑了般,不再关注其他,只在心底轻轻念道:闻说先生归也,榴花,春雨,山门……
轻飘飘一句,一如当初年少,人如飘絮,却是最温柔、最缱绻的一句。
可世事是何其残忍。亲友魂消,挚爱反目,人都道他李秀微一剑斩落那妄图拔四方灵脉而登天的罪人,都道他大义灭亲英勇无双。
可若是他说,他根本就没有杀那个人,可有人会信?
可那个人确实死了。
死在他的剑下,他亲手刺出的,一剑,又一剑。
一剑刺在丹田,欲伤他元婴,迫使其终止登天之行。
一剑刺在额尖,斩落神魂,教他灰飞烟灭。
此后他再不曾用过那把剑——那个人亲手为他铸就的剑。
他怎么也想不通,那本是要封住那人经脉的一招“道冲不穷”,怎么就将那人的神魂斩落,教他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了呢?
想到那人惊愕万分的眼神和最后平淡之下的一声嗤笑“竖子愚妄”,心魔顿时又起,李寰铮满目血红,深吸了一口气,凝神调息,再度与心魔抗争了起来。
可那一声“竖子愚妄”,却怎么也摆不脱了。一会儿是雨千戈淡淡嗤笑,面色无悲无喜,一会儿是夜光城主扬天怒吼,万般讽刺。让他心绪根本平复不下来。
良久,李寰铮睁开了血红的双眼,手指掐诀,魔元便向着那边昏迷的老者倾泻而去,所过之处,伤口渐渐愈合。
琥珀睁开了眼,不甚赞同,“只需保他性命不死即可。”
“我有事要从他嘴里知道。”李寰铮冷冷道。
“你入魔了。”琥珀此言,乃是提醒他此刻应首要处理他的心魔。
“我生来为魔,谈何入魔?”李寰铮双目似乎更红了一些。
琥珀劝说无果,有些不明白这人为何一会儿要杀那老者,一会儿又要救他醒来。
他虽生为天地之间的大妖,但初具神志与化形不过两百年,人族的情感复杂多变,又岂是他能一时半会儿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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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秦华部族几个重要人物都没能好好合眼睡上一觉,在夜半的时候传来消息,参公带去支援狞霜部族的人几近全军覆没,参公战死,只余参公之女蚕女,和狞霜部一名工匠被几名军士拼死救回。
从此人族的大地上再无狞霜部。
蚕女浑身浴血倒在秦华部众人面前,字字啼血:“是魔族!他们能隐去身形,吾等困兽而战,终不敌也!”语罢,昏死过去。
悉圆首领命人将逃回来的几人带下去疗伤,一时间,厅中众人脸色都算不得好。
“锵——”弯刀尖利的刀刃如蝎尾般直指春雨的喉咙,锐利的刀尖很轻易就刺破的那瓷白的皮肤,流下了一丝艳红的血。
“风后!”下一刻,游茏秦的手握在了刀锋上!
作者有话要说:闻说先生归也,榴花春雨山门。
改写于虞集《风入松·寄柯敬仲》:报道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
呜哇!暗恋真是美好又悲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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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寰铮:我先给他封轻功,再给他封个内,他还不是手到擒来,回头我想把他怎么着就怎么着~~观音坐莲各种姿势一一来过,美滋滋~~~
一分钟后,李寰铮(瑟瑟发抖):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只是一招封内,怎么就把人给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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