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界。
秋山月站立在一块礁石上,头顶是黑云压顶, 足下是波涛万顷。暴雨打下来, 在礁石上冲刷出暴烈的水痕,秋山月屏神敛息, 任由豆大的雨点将浑身衣袍和发丝打得湿透。
常年的暴风雨使得极少有人踏足这个地方, 就连修士也对之退避三舍。
天空中雷云堆积, 蛟龙游走, 时而传来阵阵轰雷闷响, 空气沉闷黏湿,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是剑渊。
钧天剑宗昔年坠落之地。
秋山月睁着眼,如同和礁石化为了一体,任由风吹雨打,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半分。
他此刻浑身衣袍湿透,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和衣袍上, 浑然没有了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与贵气。但任谁看到他, 都不会敢将之与“狼狈”这一类的词联系在一起。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所谓风骨, 大抵遍是如此吧。
一声鹤唳自天边远远传来, 白鹤身上泛着浅浅灵光,自风雨中穿过, 向着秋山月飞来。
待到得他面前,白鹤扑扇扑扇翅膀,口吐人言道:“越女山异象频生, 似有坠落虚空裂缝之兆,魔君出世前往争夺神器碎片,大乱将起。不盈,速归。”
秋山月保持原样静默了许久,才像是刚刚听到了白鹤所言一般,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白鹤的额间。
“砰”一声轻响,那白鹤化作万千星光,消散于风雨中。
他凝望着那片海水,暴怒的海浪似乎要将心底的愤懑尽数发泄出来,裹挟些阴风与寒气,带着诅咒和怨恨,将整片海水灌满,翻腾着、咆哮着,随时都要冲破制约,扑向人世展开报复。
那是……陈尸在剑渊之下的百万剑修最浓烈的、无法扑灭的怨气。
如今那怨气排斥着每一个到来的人。甚至以他之能,也不敢轻易冒险潜入剑渊之中!
是以只能在剑渊之上徘徊了三个月有余,迟迟不肯离去。
也正是因为剑渊之下那怨气浓烈骇人,纵是连他大乘期的神识,也难以穿透那些怨气所形成的天然屏障,就更妄论以神识查探剑渊之下了。
秋山月的眼眶睁得大大的,以至于雨水冲进他的眼眶中,将他的眼睛刺激得有点泛红。
百万剑修……
百万剑修啊……
均陈尸海下,不知何种情形……
若非决意查明飞侠殒身的真相,有生之年,他绝不会踏足剑渊一步。
大概,纵使功至大乘,这也是他和李寰铮都会害怕一辈子的地方。
是的,害怕。
也正是因为害怕,才令他滞留在剑渊之上三个月,迟迟不敢潜入。
秋山月闭了闭眼,试图将心中浮现的那些音容笑貌推开。
他微微抬了抬手,招来太阴云,踏了上去。
宗门急召,飞侠和剑渊之事,只得暂时缓缓。
或许下一次来时,自己便已经做好潜入探查真相的准备了。
秋山月御着太阴云飞起,穿过海面上的暴风雨,向着太一道的方向飞去。
在即将离开剑渊范围之时,鬼使神差地,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并非他长大的宗门,却横贯了他一生的地方。
就是这一眼,饶是他心神沉稳,也不禁面色大变,心底发寒——
剑渊之上,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更是层层雷云纠结缠绕、互相绞缠。
而自远高于雷云的地方远远看去,那些纠结在一起的雷云竟隐隐形成了两个符号的形状!
横折,竖。
——“横折,竖?这是什么意思?阵法字符?异族图腾?不像……”
留给秋山月的那枚神念珠中,有着那么两段影像。
一段是那名年轻剑修御剑站在高空,目光自空中遥遥垂下,落在地面那一排排不知是经过了千年还是万年的风霜打磨的古老屋群上。
他面色惊讶地盯着那些隐隐按某种规律排列的房屋,忍不住伸出手指,顺着那些屋群的排列走向比划了两下,然后歪着头,自言自语地问道:“横折?竖?”
另一段,还是那名剑修,只是眉宇间的神色似乎沉淀下来了许多。
他坐在一间巨大的书屋里,神色痴痴的,那么大一间书屋,地上堆满了书卷和写过画过的纸,他赤着脚走来走去,痴痴的神情间又透着几分狂躁,像是想一个问题许久了,却求不到一个答案那般——秋山月熟悉他,知道“无解”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多么令他暴躁的事情。
他在书屋里走来走去,神情越来越狂躁。最后,他走到了书屋的中间,有些崩溃地坐下,无力地抬头仰望着,似要隔着屋顶,望穿头顶整片天际。
那里,有一幅没有被任何书籍卷轴压到半分的字画。
说是字画,也不太准确。因为上面只画着简简单单的两笔——横折,竖。
横折,竖。
为何这个图案会出现在剑渊上空?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脸色变得苍白:难道,这是飞侠留给他的什么提示?
一想到这个可能,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道心再次掀起了波澜。
他……竟因为心底那点不敢直视过去的恐惧,让飞侠等了这么多年?
瞳孔深处泛起丝丝红光,然后又渐渐潜伏隐匿下去。
察觉自己道心不稳,秋山月心中念起《冰心诀》,然后飞快朝着宗门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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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冷不防回头,就见到即鹿脸上那副愤愤的表情已经变为了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不由诧异道:“你这是猜到我们要怎么撬开你的嘴了?”他不由笑了,“还是说,没看到我们窝里反,十分失望?”
这下子,即鹿连表情都不敢随意展露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发现,这只多话的蝼蚁,聪明和直觉都有些可怕。
春雨笑得不怀好意,双手背在身后给李寰铮打着手势,对即鹿道:“其实我对仙人一直以来都十分向往的。闻说仙人慈悲为怀,救苦救难,我还感动得哭了好久……说来仙人放到人间来的那些恶兽,什么西王母,长相也十分可爱,可惜当日未能活捉它,否则还要拿它来与仙人你团聚呢!”
“不过俗话说得好,不论礼轻礼重,心意到了便足矣!我等这般为仙人着想,不知仙人能反赠我们什么呢?”
“不如……”他轻笑一声,朝即鹿眨了眨眼,“送我几条情报吧!”
一阵早已在春雨说话时便慢慢潜伏到即鹿足下的紫烟猛然窜上,顺着他的脚底袭向他的头颅,从七窍间钻了进去。
随后即鹿浑身一震,委顿了下去。
不过五六息的时间,即鹿瘫坐在椅子上,眼中已是一片茫然浑噩了。
春雨试探性地问道:“这个……是天河几号?”
即鹿神色木然,语气迷茫:“智能操控助手,天河十八号。”
春雨又问:“你叫什么?”
即鹿:“即鹿于林。”
春雨:“来自何方?”
即鹿:“青雪座。”
春雨皱了皱眉。那名华猐仙人似乎来自“天巫座”,这即鹿来自“青雪座”……
还有刚启动这飞船的时候,那个什么天河十八号说,“放逐星座”……
仙人的世界,理应是比人族更广阔的。莫非在仙人眼中,所谓的世界,诸如天元界,都是以“座”来命名的?
最让春雨惦记的,就是那一句“放逐星座七十一区”了。
放逐。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李寰铮在旁边道:“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搜魂便是了。”话是这么说,但他的指尖却萦绕着一小团紫色雾气——施放在即鹿身上的迷神咒,便是他所为。
春雨摇了摇头,“你这魔君……”怎么这般不长脑子?
顾及到现在是重要关头,窝里反确实不妥,于是他顿了顿,把后半句话隐去,接着道:“先前不也对华猐那名仙人搜魂了?结果如何?可有发现什么?”
“这些仙人来路暂且不明,若冒然搜魂,恐适得其反。还是一步步来吧!”
李寰铮淡淡提醒道:“搜魂骗不了人,可这迷神咒,却是能被瞒天过海的。你也说了仙人来路不明,若他只是假意被控……”
“若他只是假意被控,我便要他身上开出花来!”春雨笑着打断了他,然后手腕一翻,一柄泛着浅浅金色的半透明长剑出现在掌中。
不及李寰铮多想,他手起刀落,便将即鹿的一指斩了下来!
即鹿的身体感知疼痛,反射性地一弹,又很快瘫了回去。
红色的血从断口处汩汩流出,春雨抓起他的手细细查看,隐约可见断口处露出白色的指骨。
他皱眉沉思道:“倒是与天巫座那名大巫者不同。”
他记得,那名大巫者浑身犹如钢铁般坚硬,剖开胸膛之后,流出的“血”,是带有刺鼻气味的靛蓝色。
而即鹿,却是和人族一样的鲜红色血液。
这倒是稀奇,原来仙人也分不同种族的么?
就像有的魔兽的血液是绿色,有的是紫色那样。
春雨笑了,“有趣,着实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李翱《赠药山高僧惟俨(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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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ble K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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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天剑宗百万剑修(嚎啕大哭):秋山月老狗比,他终于看见了!窝们等了一千多年了!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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