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和玉幽篁在暗廊中绕来绕去，一边寻着出路, 春雨一边将自己和李寰铮、游茏秦那边的变故告知玉幽篁, 也算对今时今日之境况有所解释。
他们走了十多个时辰，沿途将两边的壁画看了个遍, 发现这些壁画并没有什么规律, 大都是一些记录人们的生活的。
诸如采药、织布、种植、狩猎、赶集……
后世的人看到这些壁画时, 或许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春雨和玉幽篁都有些感慨。
他们亲眼见过那个时代。连纺车都没有的时代, 连“药”是什么都不知晓的时代。
有那么一会儿, 玉幽篁的情绪十分低落，他问：“你说，这些……会是裮秦、风后他们让人记录下来的么？”
“我总觉得，风后好像是猜到我们的来历了……又或许是占卜出来的……”
“你说，会不会是她让人把这些都记录下来，告诉我们, 在我们走后, 秦华部的后来……很好、很好……”
玉幽篁手指轻轻抚在一张战前祭祀的壁画上，目光中盈盈脉脉，有些难言的意味。
虽然没有做过任何约定, 也没有对她说过任何有关自己身份的事情, 但他就是觉得，这些记录着人们生活的壁画, 是他们想要留下来给他们看到的。
这是两个不同时空的人之间独有的交流方式——在他们错身而过之后。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自己大约是已经回到越女山了。才会看到这些“记录历史的壁画”。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又似乎并不是那样的。
“嗯。”春雨颔首，“不论是与不是，我们总归知道，在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一切都很好。”
玉幽篁道：“那我们呢？我们对于他们而言，是什么？我们真的回到那个时代了么？还是说，那一切只是一个投影？”
春雨“哈”地笑了一声，“想知道？”
他看着玉幽篁彷徨的表情，道：“那就去查所有的典籍，去找所有的记录，看看他们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来证明我们存在的！”
魂火之下，青年的目光晶亮，充斥着永不妥协的光彩，“只要你足够强，就没有什么真相是找寻不到的！”若是强如雨千戈那地步，哪怕想要知道天有多高，也能飞上去亲眼看看！
玉幽篁的面色在火光映照下有些明灭不定，最终化为一股坚定。“嗯！我们继续！”
两人相携在暗廊中走着，偶尔停下来稍作休息。又是十多个时辰之后，春雨忽然停住了脚步。
玉幽篁疑惑地看向他。
春雨在心中琢磨了一下，四下找了找，然后招招手示意玉幽篁上前。
待玉幽篁一头雾水地上前之后，他彬彬有礼地指了指玉幽篁的衣摆，道：“我需要一块布，你来撕还是我来？”
玉幽篁嘴角抽了抽，“琥珀前辈给你的那枚储物指环呢？里面就没有什么可作记录的玉碟不成？”
春雨一本正经摇摇头，“那可不行。我答应过李寰铮，再不动那枚指环的。待见了琥珀之后，我便将指环还给他。”
玉幽篁：“呵呵……”当初在小镇里，谁告诉他跟琥珀是那种关系来着？
想到春雨骗自己的次数，玉幽篁忽然觉得有点沧桑。
数不清，真的数不清……
想要清算，都只有靠缘分才能想起来自己曾在何时何地被骗过。
玉幽篁身上会有玉碟那种玩意儿么？
不可能的。
作为一个曾经混吃等死不爱修炼的纨绔，他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勤于修炼的人才会带的东西？
再看看春雨身上一身蛮荒居民的打扮，玉幽篁认命地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套普通的长袍。
春雨看着那大红大金的花色和翠绿翠绿的玉石镶边，望向玉幽篁的眼神一言难尽。
玉幽篁炸毛：“看什么看？！这是我唯一一件没有阵法符文的衣服！”还是从凡人的店铺里买的呢！
春雨微笑：“私以为你品味不错。”
玉幽篁像是没有听出他的一语双关，被他一句话安抚了情绪，哼笑一声，将扇子一展，自得道：“那是！我好歹也是鸣竹山少主！”
春雨笑着恭维：“想必山主也定是一位纵横天下的冠世大能！真想有朝一日，亲眼到鸣竹山见识见识！”
我得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宗门和门主，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傻竹子！
玉幽篁：“好说！好说！待出去之后，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便是！”
春雨将那件衣裳扯做几块散布，将魂力凝在指尖，落到布料上，化作纯黑色的笔迹。
玉幽篁看了看，摸着下巴琢磨道：“唔……你这是在画这暗廊的地图？”他有些赞叹。虽说修真之人神识强于普通人，五感和记忆力都会有所提升，但春雨也不过是堪堪踏入道途罢了。更何况这暗廊中地形复杂，他只感觉一路行来，都不知拐了多少弯，上下过多少层了。
春雨观看两旁壁画、同他闲话的同时，还能将这些路记下来，在他心里，已是委实厉害了！
他也不打扰，只等春雨将地图画完，收了笔之后，才问道：“画完了？”
春雨点头：“嗯。”
“没有画错？”玉幽篁狐疑道。这么庞大又复杂的暗廊，又是分许多层的，春雨真能记得住？
他凑过去数了数，一共画了九张。“九层？”
春雨皱着眉看着自己手中的画，忽而问道：“巫术占卜之中，九为极数？”
玉幽篁点头：“正是。”他不解春雨怎的突然提到这个，故疑惑道：“怎么了？”
春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小竹子，我觉得，这里大概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玉幽篁一怔：“我想的……？”
他想的是，这里的壁画，是风后裮秦他们遗留下来，和他们进行跨越时空的一次对话的……
春雨道：“我魂力有所不支，你来照明。”
玉幽篁当即取出六星罗盘，将之悬于两人头顶。注入魔元之后，六星罗盘便开始发出荧白亮光，像一盏灯一样。
春雨在光照范围内坐了下来，将那些地图一块一块分列排好，并示意玉幽篁坐到自己身旁。
“按从上往下排列，我们目前探索过的暗廊区域，一共有九层。”
他指向第一层。
“这一层，壁画上记录着谷物种植、谷物加工、制盐、制糖、食油、酒曲……最后是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祭祀。”
他指向第二层。
“这一层，养蚕、缫丝、纺织、染色、烧陶、舟车……最后是一场祭祀，民众向纺女、陶工、木工等大师致意。”
他指向第三层。
“冶炼、锻铁、五金、燔石、丹青……这一场祭祀，是铁匠、兵甲大师接受民众的跪拜。”
他一层一层地说话去，玉幽篁听他说着那些有关农业、手工生产的话，脸色渐渐变了。
他笑容有些勉强，道：“风后他们，将这些记录得完善一点，也不错啊！若是有人像我们一样来到这里，能看到人族发展起来的历程……那……”他惶惶然惊觉自己说出来的话里隐含的深意，脸色变得苍白。
“春雨，是不是出事了？”
如果不是人族出事了，那么，有什么必要，要将这些堪称人族发展崛起必不可缺的工艺，将这些裮秦风后等人视作珍宝的东西统统以壁画的方式刻录在墙上？
这么庞大繁复的数量，这么规整齐全的内容。与其说是要跟他们进行一个跨越时空的交流，不如说是……
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将所有的人族工艺、发展必须的东西都刻录在了墙上，等待有朝一日，幸存的后人能够将这些东西带出去，让它们重见天日。也带领剩余的人，依靠这些，更好地活下去。
春雨指到了第七层，“文字、律法、诗歌。”
第八层，“兵法、战争。”
第九层，“道法、巫术、占卜术、武术、剑阵。”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越来越凝重。凝重到玉幽篁一想到某个可怕的可能，就觉得浑身发冷。
两人在秦华部和汤羊部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为人族的发展和崛起耗费了许多的心思，也交到了值得生死托付的好友，还与传说中的仙人正面对上。
不仅是上古的人们渴望着一个好的未来。
他们，也在等待着那个未来降临，甚至期待自己的手能够推动那个好的未来早一些来到众人面前。
不是因果律里的宿命，也不是以为试炼的投影。
只是纯粹被那些挣扎存活的生命所打动，被那种与天争与地争、势必要存活下去的顽强所震撼。
所以，想要为那些人的未来也出一份力。想要做些什么，看些什么。
如果不曾到过那个地方，如果不曾亲眼见过那里的人们想要活下去有多困难，或许就算得知他们再艰难，也能把那些“历史”和“未来”当做一本本记录历史的卷轴来看待。
可正是因为参与过了，所以一切都不同了。
于是，对于他们而言，还有什么，是比得知那些人们后来过得并不好这件事更难以接受的呢？
“我们所未知的那一部分‘过去’里……”玉幽篁视野看不见的位置，春雨拳头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们……只怕过得并不是那么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春雨最后所讲的壁画内容大部分取自《天工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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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改了设定，我正抱着酒店的小抱枕哭得呜哇呜哇。
同伴：你嚎啥呢？
我：我就把暗廊的平面图改成了一层一层又一层，怎么本来设定一部分人好的结局就变成悲伤的故事了呢？T^T呜哇心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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