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息道人听得他语出威胁,愤愤之余, 却注意到了他话中有一处不对之处。
他心下微顿:春雨?不盈的那位好友?怎的同这魔头也认识?
说是秋山月的朋友, 但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个春雨。不仅仅是因为他占据了秋山月大半的注意力,使得秋山月这些时日以来无时在为他奔波操劳, 更是因为, 其人说话处事的方式, 隐隐透露着某个人的影子。
这令他不禁担心秋山月将其当做了某人的替身, 一面觉得那春雨讨嫌又可怜, 一面又忧心这名太一道最出色的弟子、目前道门最后的希望,会因春雨而出现什么不好的变数。
如果春雨真跟这魔门的贼子扯上什么关系,那太一道是万万留不得他的。
因为那个人之故,秋山月深陷心魔劫迟迟无法突破,对于千年来被魔道牢牢压制的道门而言,已是巨大的损失, 更时时有可能一念入魔, 如今又出现一个神似当年那个人的青年,秋山月还为其奔走疗伤,对其十分上心, 意味着这个青年对秋山月的影响甚大。
这对于太一道乃至整个道门而言, 可算不得好消息。
决不能让秋山月再因任何缘故陷入魔障了……
想到这里,甫息道人不禁皱了眉, 耐下性子反问道:“那春雨究竟是何来历?你又怎会认识他?”
李寰铮虽常年身居高位,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小,仅凭着对面老者一个皱眉和犹豫不愉的语气, 就断定春雨在甫息道人面前是不受待见的。
他眼底掠过一丝暗色,本着挑事的态度,唇角含着轻蔑之态,开口就是学得春雨那般胡说八道:“他是我弟子飞雨君的道侣,你们那位德高望重的望玄道尊,却干出杀人夺妻的事情来!重伤飞雨君,后又将他道侣掳了去!好个太一道!好个望玄道尊!”
甫息道人听得那句“杀人夺妻”,顿时怒不可遏道:“一派胡言!不盈乃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绝无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你这恶贼!毫无缘由打上我太一道不说,更诬蔑望玄道尊!究竟是何居心?难不成,是要毁约,与我道门宣战?”
李寰铮嗤笑道:“瞧瞧,瞧瞧!说你们道门是假仁假义的虚伪之徒,你还不信。我来帮我徒弟找回道侣的事儿,分明是与秋山月的私怨,你这动辄就是我要毁约、要与你道门开战,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我是好好跟你讲道理呢?还是如了你的愿,同你道门开战好呢?”
甫息道人怒斥道:“你以太一道满门为要挟,这便是私怨?便是讲道理?更何况,你如何证明那春雨是你徒弟的道侣?莫不是一面之词?我看那春雨上山时,可未见有什么被挟持的样子!”不仅没有被挟持的样子,还乐意得很!
想想也是,如今太一道地位最高的人便是秋山月,有秋山月给他撑腰,可不得在这山上作威作福?
哄骗陆还生陪他玩,摸鱼打鸟,撩女弟子,还在学堂外溜猫影响课堂,他什么事情没干过?还有揪了雏凤的尾羽,要帮凤凰涅槃,亏他想得出来,也干得出来!
甫息道人越想越怒。太一道清规戒律颇多,每每这些本该受罚的事情,最后都是秋山月出面给他平息下来的。
可怜他们太一道的楷模标杆,不去闭关修炼冲破心魔,反而天天追在那个春雨屁股后头,给他当陪玩陪练,帮他处理麻烦事,还堆了无数资源给他治什么病,眼下甚至陪着他去寻找什么治病的法子。当真是不务正业,不务正业啊!
甫息道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赶紧送走去祸害别家才是!
对哦……
甫息道人脑中灵光一闪,目光落在了李寰铮身上。
这不就突然冒出来个接盘侠?
既然他是以春雨为借口而来的,那不如顺水推手,把那个麻烦送出去?
他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妙。一时间,心中诡异地有种要将自家不成器的女儿嫁出去祸害别人家的感觉。
但这消息绝不能如此轻易给了李寰铮。
因为春雨身边,还有一个秋山月。
两人相遇,甫息道人比较相信,李寰铮必然要与秋山月相斗。
可他那师侄心魔未破,李寰铮又是一贯的心黑嘴毒,到时候保不准秋山月要吃个大亏。
是以如何借此机会将春雨从秋山月身边送走,让他去祸害别家,还得再寻思寻思。
想到这里,甫息道人再度皱眉,沉声道:“当年你入钧天剑宗,不过是一名普通弟子,你师父又是个不着调的,常年云游在外,丝毫不管你,唯有雨……唯有你师叔,将你接到他峰头,好生教导。”
李寰铮的脸色冷了冷。
他最不愿从这些道修口中听他们一个个以长辈的姿态回顾昔年往事。
当下不由打断:“往事就不必提了。提得越多,本尊心情就越不好。”
甫息道人嘴角一抽。
他本还想历数一下往事呢。
叹了一声,接着道:“你苦心潜伏三百余年,一朝成为魔君,我也是敬你有几分本事的。你可敢向我保证,找到他们之后,你只是带走春雨,万不可与我师侄秋山月相斗?若是可以,我便将他们的去向告知于你。”
李寰铮笑了:“你们太一道当真是人都死绝了,留你一个这般天真之人!”
不待甫息道人勃然色变,他又继续道:“我今日在此向你保证,你就不怕我到时候当场反悔?就不怕我悄悄跟上去,偷袭秋山月那老贼,弄死他?别同我讲什么心魔誓,你知道不可能。他秋山月也配我为他立下心魔誓?”他斜睨着甫息道人,冷冷嘲笑:“天真愚昧!”
太一道作风本就端正,难得会耍心眼、会谋算的那几位又早已陨落,如今剩下的,要么是陈丹鹤那样修为平平挑不起大梁的新一辈弟子,要么是甫息道人这般昔日只顾埋头苦修,不通人情世故的老一辈旧人。
李寰铮说一句他们人死绝了,当真是扎心。
甫息道人又一次被气得浑身发抖,但他又委实想把春雨那个不安定因素送走,因此才强忍着不动手,“那你待如何?”
李寰铮眸光轻轻在白首剑上一瞥,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怀中叫得惨兮兮的小猫,道:“他掳走了春雨,我自然要把人抢回来。此外他还揍了我徒弟,”说着,他冷笑一声,“我不也得揍回去?”
这话是明晃晃的表明一定会同秋山月打上一架了。
甫息道人正欲开口,又被他打断。
“得了,老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若是对他怀有必杀之心,这么些年来,他还能好好在太一道闭关?你也未免太小看魔宫如今的势力了!”
他眼皮子轻抬。昔年曾需要仰望的老者,如今只值得他抬眼一瞥。
“当年登天之战,你们察觉钧天剑宗要与整个天元界为敌,恐有空前绝后的大难。为保住香火,你们便选择袖手旁观,甚至将他困锁在太一道,以致他失了雨千戈的约,心魔丛生。”
“没想到打了二十八年,道门成气候的那些人统统死光了,最后只能仰仗我魔门来与钧天剑宗抗衡。结果,叫我捡了个便宜。”
“我叔父昔年目睹道门如何对魔门和我全家赶尽杀绝,对道门憎恨非常,是以在他的示意下,道门被逼至濒临绝境,传承岌岌可危。这时候,他被你们放出来,所有人都寄希望于他能力挽狂澜。”他唇角微勾,有些嘲讽。“我且冒昧问一句,当时,你们当真不知他已心魔缠身,动辄走火入魔,或爆体而亡?”
在他锐利且讽刺的目光下,甫息道人的嘴唇连着下巴上长长的白须颤了颤。
“都说钧天剑宗与太一道万年交好,同气连枝。”
“他能容你太一道在大战之中独善其身,唯独恳求自己最好的朋友能在关键时刻助其一臂之力。”
“二十八年,钧天剑宗死得只剩他和百名弟子,你太一道都不曾有一人现身。”
“他至死也没能等到。”
“他还以为,连秋山月也背弃了他。”
李寰铮收起了白首剑,垂首抚摸着怀中的猫儿。
西瓜在他轻柔的抚摸下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如最初那般惊慌。
“你可知,大战结束,我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李寰铮问。
甫息道人目光微闪,似有一丝愧疚与纠结掠过。他低声问:“可是要……”
“没错。”李寰铮抬起头来,朝他微笑,“他对雨千戈失约了,我便要杀他。”
甫息道人面色一变:“当年那件事难道是你?”
“火烧昆仑洲,鬼气漫琼山?”李寰铮挑了挑眉,“是我。”
甫息道人一口老血呕出,指着李寰铮的食指不住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火烧昆仑洲,鬼气漫琼山。
那是登天之战结束不过半个月,太一道刚刚收到战乱平息的消息,就发生在他们太一道的一件惨事。
一场全然针对秋山月的可怕袭击。
原来昆仑洲之下,还有一座峰头,名曰“琼山”。
山峰与浮岛之间靠着四股不同元素的灵泉相连通,分别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原始的元素:地、火、风、水。
这是天然形成的至高福地。历届太一道成就最大、修为最高之人,都是出身于此。
彼时山岛相连,灵气往复循环蕴结,犹如自成一方仙界。昆仑洲为秋山月清修的居所,琼山便是整个太一道最好的修炼之地,也是对众弟子讲道的至高道场。当年的太一道,唯有最优秀的核心弟子,才能前往琼山,听秋山月讲道。
可如今,只见浮岛“昆仑洲”,不见峰头“琼山”。
便是因为,曾有人于秋山月被困琼山镇压心魔时,悄无声息地破了太一道护山大阵,潜入太一道,以一把阿鼻琉璃火烧了昆仑洲,并引来登天大战之中的无尽怨魂鬼气,灌入琼山!
一场袭击,便使得太一道元气大伤。光是要控制阿鼻琉璃火的燃烧范围并将其扑灭,太一道的高层就付出了惨烈代价,数名长老身中火毒,在后来的三百年间一一陨落,更别提秋山月于雷劫之中一剑斩琼山了。
却原来,都是李寰铮的报复。
可那时秋山月经受雷劫灵力透支,又遭心魔和鬼气侵扰,已是强弩之末,以李寰铮说杀谁就一定要杀谁的性子,又怎会没有下死手?
李寰铮似是瞧出了他的疑惑,嗤笑一声,“我虽自认手段狠辣,但好歹也算恩怨分明。这一点,你们可得谢谢雨千戈,是他教得好。”
“我在琼山与他对峙,发现他已怀必死之志,毫无生念,觉得有些不对。他既狠得下心来背弃与好友的承诺,那时便不该是那种生无可恋的样子。我以贪魔链将他锁住,仔细查探,发现他所在之地阵法有异。”
“那阵法……哈哈哈!”李寰铮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极端讽刺,又隐见一丝悲哀。
“那阵法啊,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阵法了!”
“那是一个……须得是以亲缘、师缘、情缘为阵眼,才能布下的困阵。哈!哈哈哈哈哈!”李寰铮笑得开心极了,却睁大了眼看着甫息道人,看着对方面上一脸沉重与悲哀,“你知道是什么阵法的,是也不是?”
他的声音在冰凉的月色下显得阴狠无比:“若被困者要强行破阵而出,那么作为布阵者的阵眼,就都得死!”
“雨千戈精通阵法,我也算得了他真传,便在那恶心人的大阵之中,又布了一个小阵。”
“我取了秋山月的心头血和一截腕骨,将骨头磨成粉混着血喝了,又取其腿肉和一滴精髓相伴,涂在身上。”
他笑得灿烂又可怕,甫息道人乍然听到当时的情境,气得浑身颤抖,心境起伏不定:“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李寰铮露齿一笑:“此阵名曰:瞒天过海!”
甫息道人腿一软,跪倒在地,喃喃将他后来所做的事补充了下去:“你让‘绊缘阵’误以为……误以为你是不盈,然后破了阵……”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我还以为……我一直以为……”
李寰铮的笑容在夜风中显得十分讽刺:“以为是秋山月强行破阵,亲手害死了他的师父、师伯、师叔、师弟和姑母?”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摇摇晃晃,“方才不是还说打小看着他长大,信他为人吗?”
说罢,他笑容猛地一收,声音既狠且沉:“我虽向来与他不和,却也深知其为人尊师重道,友爱同门,仁善至德,乃是世间一等一的真君子!你们以阵法困他,以性命相挟,他断然做不出为了履约而罔顾亲友性命之事!你们这是笃定了他做不出为一己之私而害死亲友,才敢这么设计他!”
“是以,他只能困在阵中,既不忍破阵害死亲友,又深受对挚友失约的煎熬,渐生心魔,甚至在我找上门时,让我杀了他!”
“我若杀他,他便不用再受此煎熬,且不算他主动破阵。他那些师父师伯的,也就不用以身献阵了。左右你们已同他说过,雨千戈已死,登天之乱已平。”
李寰铮看着那半跪在地的老者,目中显露出痛恨厌恶之色。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首望向朗朗夜空。
“若雨千戈还活着,得知他并非背弃失约,想必也会高兴的。”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他未曾失约,那些逼着他、关着他的人又已付出代价,我便算这一茬揭过了,放他一命。”
“不过我未曾想到,我放过了他,你们太一道,却未曾有半点放过他。”
“你们在大战之中独善其身,等到大战结束,眼见道门遭魔门倾轧,又将希望寄托于他,盼他与我和谈,或趁机将我斩杀。呵!瞧不起谁呢?他一介强弩之末,我正如日中天,让他来杀我?可笑!”
“念及我与道门的昔日旧情,我又放他一马,并定下合约,千年之内,我不会亲自出手对付道门,且会对我叔父加以牵制,留道门一条生路。”
“连我这个敌人,都能对他加以怜悯,你们作为他的师门、长辈、亲友,却只会对他加以利用和逼迫。”
“要说自私虚伪,天元界没人比得上你们太一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情敌最懂情敌=。=突然觉得李寰铮跟秋山月好有cp感怎么回事……天啊作者带头嗑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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